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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8月 22, 2008

Reflection from Finland

沒有資優班—珍視每個孩子的芬蘭教育》,陳之華,新店﹕木馬文化,2008-7
(封面照﹕博客來)

為免看倌像作者所言,連芬蘭在哪也搞不清楚,還是提供一條維基條目好了。

方某讀書一向慢,Johncoal都寫了兩篇(/),我還有甚麼可以說的呢﹖

我倒是覺得應該全港每間學校下發一冊。
當然,最先看的其實應該是教育局和教統會那幫人。

如果要學芬蘭,不要說錢,就是「老師不評核」、「學生不穿校服」、「老師可以染紅髮」這幾樣,已經把香港的人嚇昏。(恐怕連司徒華都唔例外)

後來看得清楚一點,那個實習老師不單 highlight 紅髮,而且還穿低胸裝。這種人在香港恐怕一早被家長轟掉。
當然,在下不是說老師「應該」染髮和穿低胸裝,而是要指出香港人太習慣「理所當然」。我們有沒有想過「為何不可以」﹖(Why not?)

(資料提供﹕三師會有個節目討論校服。)

其實也不是不想,通識教育也聲稱要教學生「批判性思考」。
不過,如果你要問「為何不可以亂倫/獸交」這種批判「性」問題的話,等著你的是踢出校和官司纏身
香港對於「多元化」和「批判」,只是葉公好龍。

就像我在 Kursk 那邊說﹕

那種教育模式不可能在香港實施,但足以令我們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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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汗顏﹖
因為芬蘭教育真正做到「平等」和「以人為本」。相比我們有一大堆口號,他們真正做到「求學不是求分數」、「不放棄每一個孩子」、「尊重每一個人的特色、發揮個人長處」。

作者寫這本書,並非一篇正規報告,而是一本「教育遊記」,反而更適合一般讀者。
她 的觀察,可能比一般去觀摩的老師更深入。一般老師觀摩,可能只是去幾場研討會、走訪幾所學校。而作者為了驗證芬蘭不同地區的學校是否真的「平等」,竟然來 個「芬蘭走透透」,由首都走到北極圈深處,把大校小校看遍。為外國教育界準備的研討會,她也去。而且她在芬蘭住了幾年、女兒們也在芬蘭讀了幾年書,有第一 身體驗。
所以,出版社說她是「最懂芬蘭教育的媽媽」,不一定。但應該可以肯定她是「最懂芬蘭教育的華人媽媽」。

作者的文筆和故事留待各位自行發現,我不想長篇大論,不如點列好了﹕

(芬蘭人沒有故意追求的)成果﹕
1. 學生在國際評估(PISA)中,各項成績排名相當高,數理方面亦與亞洲學生不相上下。
更可喜的是,芬蘭學生之間的成績差距最少(4.7%)、不及格率最低(<5 p="">
政策﹕
2. 重視平等﹕政府全力縮窄貧富、城鄉差距。不論市區、郊區、還是只有十幾個學生的村校,所有學校都得到相等的資源、應有的設施大家都有,不會因為學生太少而削減。
3. 提供教育是國家義務。學費全免、學生有免費午餐、教科書也由政府付鈔(學校循環使用)。村校因為太偏僻,政府甚至為學生提供計程車接送上學和回家。
4. 新學校由建築師特地設計,配合當地環境、讓師生活動和建築融合。
5. 同2,各地的圖書館都有充足的資源和藏書,就算學生很少的村校都一樣。而且市立圖書館由外(建築)到內(室內設計和傢具),都有專人設計。間間不同、各有特色。設計實而不華,務求方便讀者。每人可以借四十本書(或其他資源)、可借出一個月、和續借五次。
6. 所有電視台外來片集(除幼兒影片外)不配音,只配字幕。令學生訓練讀母語、聽外語能力

學生﹕
7. 學生沒有制服,要打扮化妝隨他去。
8. 學生上課時間最少(平均5400hr/yr,初中每周30-35小時)、功課少、考試少、假期長(暑假兩個半月)。考試屬持續評估之一部分,只顯示學生個人學習進度、不在學生之間作比較
9. 「功課」之一是「每天至少半小時自我閱讀」,鼓勵學生看自己喜歡的書,但不需要填寫任何記錄或報告。完全是自主建立的閱讀習慣
10. 學生時間表各不相同、每天上下課時間不同,要求學生自我管理
11. 沒有早會周會、沒有升降旗儀式。不提倡課後補習和留校活動,學生放學後去參加自己喜歡的興趣班、培養嗜好。學校只是個「上課」的地方。
12. 學習「先見樹、後見林」,先培養興趣和認識概況,不會一開始就深入細節和培訓技巧。(例如游泳課就是先玩水,而不訓練泳式。)
13. 重視輔導落後學生(補底),不會特地栽培菁英(拔尖)。身心殘障學生可向政府申請個人助教和手提電腦跟身,新移民學生有助教協助翻譯、適應新環境。
14. 教育視人生為馬拉松,不是短跑,不需要「贏在起跑線」。芬蘭小孩滿七歲才入小學,學校鼓勵落後學生多修一兩年,先打好基礎再升學。
15. 重視母語教育(芬蘭語、瑞典語和薩米語都算),尊重新移民保留自身語言文化的權利(鼓勵新移民以其母語學習、並學習芬蘭語)。以多元文化為國家的「國際化」資產
16. 不以能力分班,只有分組上課時以能力分組教導。
17. 職業訓練不受歧視,不單同樣可以啣接大學,而且出路還很好。

學校和老師﹕
18. 芬蘭學校的班級人數,一般是十幾人。他們稱為「小班」的,是一班幾個學生。
(對照一下﹕香港提倡的小班,最終目標好像是25人)
19. 「教師」是最受芬蘭中學生歡迎的職業(26%),儘管老師的工資不算高,但在社會的地位和影響力高。
20. 教育學院收生完全不看考試成績,改為以理解能力、性格、學習動力等評估取錄學生。中小學老師有碩士學位,幼稚園老師有學士學位,重視老師的研究、教學和思考能力。
21. 老師自主度高,自行決定教學方式、全權選擇適合學生的教材和教科書。
22. 相信「每個老師都一樣好」,老師不用評比、沒有督學﹔學校之間也沒有評比。(為「名校」排名,新加坡優而為之)
23. 功課大多不批改,讓學生堂上互對答案、老師講解。學生可以自己買「答案本」核對答案,不明白再問老師。
24. 老師所花的時間,大部分在備課、計劃、休息、和進修
25. 學校追求男女教師比例均勻,讓師生學習與異性相處。(只要跟「中學派位案」相比,便可知他們對「男女平等」的看法與香港的很不同。)
26. 家長和學校鮮少互動。頂多是參加家長會、學校舉行的特別節慶和籌款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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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點列,不如再抄抄文。

對於我們這些喜歡「爭第一」的社會,恐怕很難理解為何芬蘭只顧「補底」而不「拔尖」,整個社會都不強調「名校」。他們的學者、老師和官員這樣說﹕

每個人都有其價值。」
「每一個孩子,一定有性格與能力上可取之處,如果數學不好、理化不行,不代表必然沒有其他學習優點。如果音樂不強、美術不行,那他可能擅長運動。」
「我們不會一直去突顯或強調優秀的孩子,因為,孩子的心底,或多或少都心知肚明。」
「我們不需要創造出一個無法融入社會的天才,我們要的是能與大家相處的人才。」
「聰明的孩子,可以選擇跳級,可是,他的社會適應能力準備好了嗎﹖他的情緒管理能力,夠成熟了嗎﹖」
「只有智力領先,但卻不夠全方位成長,那是不對的。」
「資優聰明固然好,但是只有一味的追求智力,卻缺乏與朋友、同儕互動能力的孩子,其實是失敗的教育。」

當中最激動的回應大概是﹕

競爭﹖會帶來什麼好處﹖妳可以證明給我看,過度競爭的優點在哪裡﹖其結果又是什麼﹖」

是囉﹗很喜歡「競爭」、聲稱「有競爭才有進步」、要求所有事都「市場化」的市場原教旨,不妨去跟芬蘭人討論一下。

連放假放長一點,也有人擔心,就跟香港的老師和家長一樣﹕

「在一次芬蘭教育的國際研討會中,日本教育界人士憂心忡忡的說﹕『你們暑假放了兩個半月,對我們來說,真的太長了,不可能仿傚,因為我們只要一放超過兩個星期的假,學校就會開始擔心孩子們無法收心唸書了。』
有趣的是,當時芬蘭地方市府的教育官員回答說﹕『法國一度就是擔心孩子週末放兩天假會玩瘋了,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週六還要上學。』全場一片抿嘴的微笑。
……
『夏天對我們是珍貴萬分的,兩個半月一點都不多,我們以前還放三個月呢﹗』另一位芬蘭教育官員,接過麥克風如此的答覆了日本高中老師。」

為何芬蘭老師少批改功課﹖

「教委會的講者們回答﹕『我們老師的工作已經相當多了,老師花了很多時間在做課程與教學的策劃,實在不需要在這些枝微末節的事務上打轉。難道課程的規劃會比那些更不重要嗎﹖老師教學的目的,是帶大家去尋找一個思考和自我學習的動力,而不只是幫學生提供答案。」

作者常常說被芬蘭感動,筆觸令我這種「冷感」的人覺得誇張。
不過看到這一段,連我也覺得很感動﹕

「剛才走進教室時,班老師有點懊惱的跟我說﹕『哎,這次數學的單元測驗,孩子們考得不好。』
我在一旁跟著走,只點了點頭,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接著說﹕『妳知道嗎﹖我不能夠就將這些成績發給同學們。我已經和校長說了,必須再想個方式,去瞭解一下為什麼大家沒考好﹖是考試題目太難﹖還是他們沒有弄懂﹖我們再來做一次,之後再測驗一回。
我聽著聽著覺得有些感動……
她又說﹕『考試不是要給孩子帶來挫折的,考試只是讓孩子和老師共同瞭解學生對於這門科目的認識到了哪裡。』」

以現有的課程、在一個四十人的班裡,香港老師有閒心做這種事嗎﹖
我再提醒一次,芬蘭的「一班」是十幾人。而且他們不介意學生留班慢慢學的。

有一位外國官員Mr. Schleicher這樣說﹕

「多數國家的教育,就像是汽車工廠﹔但是在芬蘭,老師卻像是真正在開拓的創業家(entrepreneur)。」

若是如此,香港想搞好教育,不妨想想「創業家」需要甚麼。
微軟、Google、Nokia(這是芬蘭的)這些大企業是怎樣創辦的呢﹖是靠一些擁有意念和用心的人,還是一批工商管理的工具(如外評)﹖商學院式的訓練,是讓學生成為管理人,還是創業家﹖
香港人要看到「中環價值」的局限,香港教育才會有出路。

我曾經說過香港最好的學生不願當老師,是因為老師的「工作滿足感、專業自主、以至社會地位」等等加總起來,待遇不及其他專業高。(按﹕在那篇文章後,鄭立大大有更深刻的評論)
那麼芬蘭為何最多學生想當老師呢﹖

「我在約瓦斯曲萊大學訪問時,教育研究院(Institute for Educational Research)院長瓦里亞維(Jouni Valijarvi)教授也說﹕『和世界上許多國家相較之下,芬蘭教師的社會地位與影響力是很高的。……從青少年對這份職業的選擇來看,教師會如此的受歡迎,多少反應(映)出我們整體社會對於教師的尊敬。』他再度強調說。
雖然在芬蘭社會裡,基礎教育的教師薪酬水準,遠遠比不上律師和醫生,但芬蘭普遍社會觀感和我所訪談的多數芬蘭男女老少,仍然認為教師是一份有尊嚴、自主權,而且很有人生價值的工作。」

與香港剛好完全相反。
上次我引述過作者的話,教授們說如果你要考核芬蘭的老師,他們「必定集體罷工!大家不幹了!」,他們說﹕

「如果一個社會體制對自己教師的最基本信任都沒有的話,那還談什麼教育呢?」

對於這一點,這幾段解釋得很好﹕

「他們相信評比與評分會造成不必要的影響、扭曲與競爭,反而喪失了鼓勵老師們自我充實、進修的本質與意義。而且,每個班級、每位孩子的狀況都不盡相同,老師既然不能選擇學生,就不需要強力去突顯自己的『教學成果』,更何況,成果又如何能具體的被評估呢﹖

「拉普蘭大學教育系附屬實驗學校校長瓦菈能(Eija Valanne)博士跟我說,我不需要去管老師,老師的教學如有任何的問題,最後一定都會反應到我這裡來,當我們去管老師,所有的表面功夫,又有誰不會做呢﹖你要什麼數據,人家就給什麼。你一來,人家就做個標準模樣給你看。可是那有意義嗎﹖對學生有益處嗎﹖對整體教育進展有幫助嗎﹖

喪失的不再只是人心的良善與互助,更讓長期社會發展趨向狹窄的功利與惡質競爭。乍看之下看似公平的能力表現評核制度,仔細推敲其實處處有著明顯的不公平。而芬蘭的想法是,資源、對象、起跑點都不同,為什麼要比﹖如何去比﹖」

試想,醫管局會不會比較醫院/醫生「醫好病人」的比率﹖(謝胡兄指正,原來連醫管局也變態如此,不顧病人差異以數字概括醫生的能力。這果然不只是教育界的問題。)
就是聘請大律師,也不能靠他們「打贏官司」的比率啦﹗
那麼,為何我們喜歡比較學校/老師「教好學生(成績)」的比率和「奪A」數目﹖

真正有心於「教育」的人(不限老師和教育官僚),宜深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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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蘭的人口(五百多萬)和香港其實差不多,但地方比台灣還要大三十多倍。
我有時會想,我們對待「人」的態度,可能受「人口密度」的影響大過「人口數量」的影響。

當你身處於一個人口稀疏的社會,你才會重視個人(因為「物以罕為貴」)。反正人少,為學生「補底」的成本亦不多。
在一個人口密集的社會,你會嫌「人太多」。相對於為一批落後生「補底」而言,「拔尖」所需要的注意力和成本都少得多。
於是芬蘭選擇了重視「個人」和「雪中送炭」,我們選擇了重視「集體」和「錦上添花」。

雖然,無論在種個社會,把落後的學生放棄,最終導致的社會成本,必定比及早跟進更多。
香港既是人口密集,「非人化」的商業意識又濃厚,所以我對於香港的教育改革,比較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