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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11月 25, 2017

中微子之三

(前事提要)

為感情問題跟推友有點爭拗,漸漸地拗得有點晦氣。因為發現自己又被人當成不正常的怪人,套上了一堆自己不認同的帽子或屬性。
(而我發現前事已經說得太多,如果再說下去—儘管只想說明自己沒那麼不正常—又會令前度覺得我在「唱」她。其實自問說得很清楚,受傷不是因為對方心腸不好,只是大家都不成熟呀。)

可是抽離來看,這其實有甚麼奇怪呢﹖反正你被人當成怪人又不是頭一遭,這不是自小皆然嗎﹖
陳年舊文早就寫過﹕
時常說高中到大學那段時間是到此為止人生最快樂的時間,因為在學校有很多機會給我發揮、被認為「能幹」、有責任感,而且身邊似乎也有些談得攏的朋友(至少比小學時多),甚至有女孩子圍著自己說話。感覺好像等了十幾年,自己終於成為一個「正常人」。 
但從現在望回去,這可能只不過是個假象。
就像一粒中微子穿過地球,以為自己 surrounded by a great mass,但其實只不過是路過而已。一旦穿越之後,又再回到真空之中,回復獨行的狀態。中微子是很少跟其他粒子有相互作用的,所以根本沒改變過。 
我這樣說,並不是說朋友不好。這只不過是我自己的問題。
這種假象狀態,曾經令我以為自己「不像以往所想般自閉」,但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我碰巧在一個有很多朋友的環境(那種環境令我每天都會跟他們在一起)。一離開了這個環境,就暴露出其實我跟以前一樣,沒有交朋友的能力/心機。
其實無論在哪個環境,我跟朋友都是疏離的,何況是推友﹖
就算在工作的地方,見到教員室貼出兩位老師結婚請大家吃餅的通告,我還在思疑究竟他們是碰巧同一段時間各自結婚、還是一起結婚(我選擇相信後者)。向助理提起的時候,她的表情大概像見到那些連列印文件也不懂的學生一樣。其他人看來,單是要思疑本身就很不正常。
的確,在感情(不限於愛情)這方面,我的水平跟那些連列印文件也不懂的學生一樣。

無論過了多少時間,每一次當自己以為已經融入某個圈子、或者跟某人已經互相了解,最後都會證明這是誤解,自己只不過就是在這段時間跟別人來往密一點而已。你還是不了解別人,而別人也不了解你。
當你認為自己已經在顧及別人(而且為這樣思前想後一番),在別人眼中你還是自私自利的傢伙。這反正不是第一次,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既然在別人眼中,你反正都是不正常的,而你自己也明白這一點,那麼為何要期望別人當你是正常人﹖這其實是一種妄想,甚至令我斷章取義地想起哲學家那句「他人即地獄」。
既然你的考慮無論如何都只會是自我和自私的,那麼就不要再自義,乾脆接受這個批評算了﹖(忽然想起藤木同學)
反正你已經沒精力去理會了。

感情關注組的諸君,你們真是白費力呀。這樣的爛貨都銷得出去的話,你們可以去HKMA拿傑出市場策劃獎啦。(笑)(爆)
中微子並不是不會跟其他粒子起反應,只是你不要期望見得到而已。

推友說我怕輸,這固然是事實(雖然愛情並非甚麼零和遊戲),我甚至說因此新加坡政府應該承認在下就是新加坡人(笑)。但這也是他們不了解我的證明,因為其實我最怕的不是輸(反正玩桌遊常常輸),而是死
揭報時見到有篇談死的文章,又想起自幼那種對死亡的終極恐懼(當然這也是種自我意識太強的表現,強到不能接受自己會消失),跟推友那些爭拗就變得毫不重要了。

儘管你「以為」自己做了很多事,但最後死神會告訴你其實你甚麼都沒做到。
愛情其實也是差不多吧。

人生的殘酷其實就是這樣吧﹖有些小朋友會發晦氣罵父母為何生他出來,這種心情我倒一向都很理解。因為人生於世本來就是那麼殘忍。
當然,如果你死了的話是不會有這些痛苦,只是同時也不會有快樂、或者任何其他感受,因為那麼有感覺的「你」根本就不存在了。

星期六, 11月 18, 2017

日本帝國憲法義解

日本帝國憲法義解》伊藤博文著,牛仲君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1

方某說過,自己在讀書這方面算是「草食男」,因為興趣廣泛不挑吃,所以很少需要特地去找某本特定的書。當然間中也會有需要,今次就是發現有這樣的書,知道只有大陸出了譯本,於是唯有去簡體字書店訂貨的少數例子

這本書為何重要,看作者就知道。伊藤博文本人就是明治憲法草擬者,他對於憲法的解釋當然夠權威,想了解明治憲法背後的設定自然要看他的意見。

(這本書甚至重要到日文維基為它開了條目,網上也有日本國會圖書館的原書逐頁圖像英譯本圖像憲法義解文本皇室典範義解文本,亦有人製作了現代日文譯本。)

整體而言,從明治憲法的設計,可以見到一個「大伏」,甚至是日後的憲政危機和軍方專權的伏線。
明治憲法的重點,就是要套用「大政奉還、天皇親政」的維新框架,因為不符合這個當年推翻幕府政權的大義名分,各方勢力就會反撲。可是實行憲政又不能真的讓天皇親理萬機(因為天皇如果親自做決定就要承擔政治責任了,而天皇是全國尊崇的「神主牌」,要負實際責任、沾政治污水的就當不了神主牌啦),於是就設各種機關分用國家權力。可是,跟英美憲政實行權力分立不同(英國本來沒有嚴格的權力分立,是歷史實踐造成了政治現實),明治憲法主要仿傚當時的德國,只是各政權機構之間的權力分立、但所有權力都總匯到天皇身上。理論上天皇仍擁有一切權力,只是他透過憲法分配給各路臣子分擔而已。憲法保留了一堆天皇大權讓他可以必要時介入各種事務。

如果只是「權力分配下天皇保留一堆大權」還未必有問題(反正英國的權力分立也是歷史形成,從前沒有明文規定),問題是明治憲法的權力分割太零碎。因為害怕有任何人架空天皇(反正天皇由攝關到幕府都一直被架空),所以憲法把各權力分支都互相割裂,理論上他們互相制衡、無法聯合起來架空天皇權威。但實際上各權力機關互相牽制的結果就是互相推卸,沒一個機關可以就政治負總責任。
其中最嚴重的,莫過於統帥權獨立於內閣,明治憲法規定軍隊統帥、甚至編制和兵額都是「天皇大權」,結果內閣雖有陸海軍大臣,但只能在天皇大權下管軍政(軍隊人事、財政、裝備之類,而且出現現役武官制只能由理論上直屬天皇的軍人執掌)、而不能管軍令(軍隊運用和作戰)。所有軍令只會透過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令部下達,而這兩個機構都是直屬天皇,長官可獨自上奏、內閣不得與聞(只有太平洋戰爭時設置大本營政府聯絡會議作為憲法外的協調機構)。

本來,軍政軍令二元化並非日本獨有,就算正在讀的《自衛隊史—日本防衛政策七十年》(佐道明廣,新北﹕八旗,2017)舉例,有些民主國家也是國防大臣只管軍政、軍令歸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指揮(p.58)。但這些國家與日本有一個極大分別,就是負責軍令的人一定是民選、負實際政治責任的人。例如英女皇不負實際責任,所以只是名義總司令,軍令由總攬政治責任的首相負其責。而法國(第五共和)的國家元首是直選總統,所以總統親自掌管軍政。
明治憲法的最大問題,就是所有權力(尤其軍隊)都是向天皇負責(甚至民選議會也只是輔助天皇而非向人民負責),但天皇本人卻不會(亦不能)負政治責任。在憲政常規(和政治智慧)而言,不負政治責任的人當然不宜輕易發表意見(否則就要負責),於是天皇一般都是直接裁可各機關的提案(如國會通過的立法、內閣的決議、軍方的計劃),而這些提案的政治後果由當事人自行負責。雖然戰後揭露昭和天皇其實經常就戰事質問軍方將領、甚至把他們問到啞口無言(《南京大屠殺的精神構造》有引述。津田道夫,香港﹕商務,2000),但天皇本身仍然不會直接下決定(這樣違反憲政常規),政策主動權留給內閣和軍方。
別忘記,在明治憲法裡面,唯一有民意授權的就是眾議院和內閣,但軍部只向不實際做決定的天皇負責,而非向內閣負責,於是等於軍部可以自行其是、自把自為,除了來自軍隊內部「自己人查自己人」的懲處外就不再有其他制衡。這樣就埋下了得到民主授權的行政機關(內閣)無法約束軍部的問題,反而不斷被軍部單方面拖下水。更恐怖的是日本「下剋上」傳統,甚至連軍部上層也無法約束下層的罔撞,《南京大屠殺的精神構造》引述文獻指昭和天皇根本不介意軍人越權輕啟戰端——只要打贏的話。既然連天皇也不約束軍部暴走,當然也就沒人能夠約束他們了。結果一直到日本存亡之秋(更重要的是天皇制瀕臨被盟軍取締或革命推翻的危機),才再由天皇越過內閣和樞密院,在御前會議力壓軍部主戰派敲定投降。
日本的戰敗,右翼經常聲稱只是科技不及美國,簡單而言是力不如人,又或者是官僚制度的上層不恤人命。但其實由開戰到終戰本身就揭示了明治憲法制度的破產

其實以《戰爭論》成書已久,伊藤應該也聽過「戰爭乃政治之延長」,軍事是服務於政治,軍令其實離不開外交。真正明白這一點的話,又怎可能把軍事權由主管外交、負政治責任的內閣剝離﹖就算軍隊是「天皇大權」,軍隊也應該和其他行政一樣,置於內閣的建言之下行使。當然這樣未必真的可以阻止法西斯年代的軍人干政,但至少政府和軍部、政治和軍令不會割裂成這樣。
當然,這個伏不見得就是伊藤博文本人埋下去的,這也是當時政治現實的反映。他只不過是把藩閥政治、各方都借天皇來壓場的現實延續到憲法當中而已。只不過他本人也未必預見到,這個缺漏會把整個日本和天皇制都拖到滅亡深淵。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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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或挑骨頭﹕
譯者序 p.8-9 「正如美國學者賴肖爾(Edwin O. Reischauer)指出的那樣﹕“推翻德川的理論就是要恢復天皇的直接統治。但實際上大家並不想讓天皇統治,而只是要他使大臣們的決定生效而已。”這樣就決定了日本在實行憲政的過程中不用太擔心出現天皇的個人專政,反而可以把天皇看作統領和制約各種政治工具的中樞。這恰恰可以解釋憲法第四條看似矛盾的規定﹕“天皇為國家元首,總攬統治權,依本憲法條規行使之。”正如該條“義解”所指﹕“總攬統治權者,主權之‘體’也。憲法之條規者,行使之‘用’也。有體無用,則導致專制,有用無體,則易生散漫。”伊藤的意思似乎可以這樣理解,日本主權之本體在於天皇,而具體實行則在於各項機關,為限制各個機關打着天皇的名義擅自行事,故主權的具體行使必須受憲法限制。」
正如前面所說,最後還是要靠天皇做例外決定,這就是專斷。但也是時代背景的限制。
譯者序 p.11 「當然就權力來說,多權分立的各個國家機器之間也是有區別的。首先是內閣的權力較大,表面看來,行政權保留給了天皇,可是天皇不能單獨行使,要靠國務大臣組成的內閣即政府的“輔弼”。」 
「至於憲政主義的標誌—議會權限方面,日本憲法賦予國會的權力相當有限。」
其實這樣反而令政權機關無法協調而只能依靠天皇親裁。而民主又無力約束政權,於是軍人干政就來了。

譯者序 p.12 「伊藤本身作為首相時即大權獨攬」,可見明治憲法本身重大缺憾。
p.2 「農商務大臣 伯爵 井 上韾」
這是開錯空格了,人家姓井上,應該是「井上 韾」。

p.14 「廢止族之特殊權利」應為「士族」。

p.17 伊藤指納稅是臣民義務而非政府服務的報酬,認為臣民是國民一份子,就要納稅讓國家實現職責。他反對契約論,但其實契約論正是納稅的根基,要不是交換國家保護自己,為何要納稅呢﹖(當然事實是因為政府是合法強盜、不納稅可以懲罰你啦)
p.23 (第三十一條﹕事變時臣民權利條款不妨礙天皇大權施行)「近世論及國法學者,均稱贊甲之方法為完全之事也。」譯者注﹕即在憲法中揭示非常權力及所示要件。
我倒有興趣知道「贊甲」是指甚麼、或是誰人。

p.37 「檢斷之權歸檢非使」應為「檢非違使」,譯者抄錯。
「歐洲上世紀末出現之三權分立學說,已遭學理上及實際上之排斥。司法權作為行政權之一支派,均應屬於君主統攬,針對立法權而言,行政權有概括之含義,司法者不過廣義上行政之一部分。」
如果以英國制度質問伊藤,不知他應作何種反應。英國大法官一人身兼立法(上議院議長)、行政(內閣成員)、司法三權,或者是那些為支持專權、到今天還吹噓「沒有三權分立」者津津樂道。而且當時英國的司法上訴由上議院樞密院處理,一是立法議會、一是君主行政權輔助機構,怎樣看也是「三權合作」吧﹖
可是英國有歷史和政治現實形成的三權分立,大法官的權力被重重限制﹔而上議院和樞密院負責處理上訴的都是委任專業法官負責,其他成員並不干涉司法審判,而這批專業法官雖領終身貴族銜亦不參與政治。這不是三權分立是甚麼﹖
(當然英式議會制並非議行分立,內閣出自議會,這是後話。但如果以討論司法權而言,英國司法權實行上的確獨立於立法行政兩權,雖然表面上並非如此。)
p.46 (第六十七條﹕基於憲法大權或法律規定義務之支出議會不能擅自削減)「基於憲法大權既定之歲出者,指依第一章揭示之天皇大權規定之支出,即維持行政各部之官制、陸海軍編制所需之費用,文武官員之俸祿及與外國簽訂之條約所需之費用也」
這樣議會究竟還有甚麼費用可以削減﹖倒是跟香港立法會沒分別。

p.47 「阿爾登堡(Aldenburg)憲法」似乎是指這個奧爾登堡

p.55 「皇統之下,皇位繼承者必限於直系」的「不」字是誤植,這點在豆瓣上已有人指出了
p.59 「奉上神璽劍鏡於皇,皇即天皇位」
我原本以為是大陸人用簡體字所以把「後」字搞亂了,但查原文原來真的是后。為何天皇繼承人會稱為「皇后」我就不明白了。

p.62 皇室典範第十七條規定天皇、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都稱「陛下」。義解也說明古時是稱殿下的,只是認為「國母匹敵至尊」所以才稱陛下,並聲稱與古時特稱殿下意思相同。這點很奇怪,因為就算西方國家的國王配偶也是稱殿下(Royal Highness)的,為何日本重男輕女反而均稱陛下﹖

星期五, 11月 10, 2017

回應國際特赦組織有關升中派位案的單張

您好﹕

茲收到貴會新一期通知,看到新推出的升中派位案單張。對於人權組織推出這樣的單張,本人毫不驚訝,但仍然不得不對眾多人權/女權組織假平等之名,行厭惡男性之實,深感不平。

升中派位案的裁決本身,是十分荒謬。
如果說基於性別分組派位是歧視,那麼運動場上男女分隊比賽各自頒獎就是歧視。「基於性別制訂獎牌制度」不就是漠視了個別運動員的權利麼﹖當然女性也有冠軍獎牌的時候,女權組織就不會反對。
如果說男女整體有「體力差異」是分隊比賽的「合理原因」,那麼男女分組派位也是有合理原因。

當然大家都知道,法院裁決的理由是說教育署未能有足夠的科學證據,證明男女生在學習能力方面有差異。
但其實只要法官和人權/女權組織不是離地到只講理論,看看現實情況,就會很清楚見到男女生成績整體上有差異,而這點是教育署一直知道的。所以升中派位案廢除分組派位後,立即出現較受歡迎的學校女生太多、以致女廁都不夠用要緊急改建﹔而較不受歡迎的學校就變成塞滿男生的狀況。

而我沒聽見有人權/女權組織追蹤研究,指出這個男女不均的狀況在近年是否有改善,或者去追究教育當局究竟有沒有採取措施改善情況。
可見當看來吃虧的是女性,就會有很多人出頭助陣,到看來吃虧的是男性,就沒人會理會的。這不是「厭男」是甚麼﹖

甚麼是男女差異的證據﹖派位結果就是證據﹗
在外國就有很多例子,當女權組織發現某院校收生中女性獲取比例較低,就會興訟指院校歧視女性。按此習慣,後來的派位結果完全可以拿來作新一輪升中派位歧視案的訴因。當然我們都知道,因為現在只是「男性比例較低」,所以大家會認為是「沒問題」的。
如果整個考試和派位制度本身就是偏向女性,那麼個別女生就算得到比男生較佳的成績,根本就不能說因此有「個人權利」獲得較佳派位。等於我們不會說男運動員因為跑得比女運動員快就有「個人權利」奪得女子組的獎牌,也不會同意富裕家庭的子女有「個人權利」可以因為本身家境富裕而獲更佳派位一樣。而教育當局因應這個制度本身的偏向而作調適,亦不能說是歧視。漠視這個背景是法官和與訟各方的離地和盲目,而您們亦視而不見。

當然,判決還指出了,就算男女確實有差異,教育當局也可以採取「補救措施」或者改革教育制度。但事實如何﹖怎樣改革到男女整體成績均衡﹖從來沒人提及過,而之後似乎也沒人聽見教育制度在這方面做了甚麼改革。更加沒聽見人權/女權組織在這方面施過壓,要求改善男生制度上遭遇的不公平。結果您們只是為女生爭取了更好的派位,而男生就被制度趕往另一些學校,然後您們就再沒理會那些男生、和後來面對同一派位制度困境的其他男生。

然後您們(和始作俑者平機會)還拿這宗案例來說成「爭取平等」沾沾自喜,這不是厭男和偽善是甚麼﹖

一個可見將來都未有結婚生兒育女希望(所以沒有個人利益衝突)的市民
方潤

星期六, 11月 04, 2017

日軍在港防務及盟軍對港戰略1942-1945

[日軍在港防務及盟軍對港戰略1942-1945—鄺智文博士]

1. 講者表示對當日有不少聽眾出席相當意外,可能是因為天氣轉涼關係(笑)。因為上次天氣熱的時候,新書介紹會幾乎沒人出現。其實商業城市也有其軍事價值,值得探討。

在大眾記憶和歷史認知當中,香港日佔時期就是「暴力」(方按﹕和「飢餓」),我們需要探討日佔時期在暴力以外的其他種種。平日人們只會「描述」「三年零八個月」有多慘,但其實這些「慘」的背後需要解釋。

我們習慣了地理政治界線劃分歷史,但其實香港其實是在亞太戰爭背景之下的香港。戰爭對香港而言就只是「三年零八個月」嗎﹖

只看香港、忘記這個背景會令我們無法看清楚一些事,例如1944年為何紅磡會有那麼多人被炸死﹖當然是因為盟軍反攻,但為何要炸紅磡﹖就是因為美軍準備反攻菲律賓,而香港是日軍的重要軍港,所以先要轟炸位於紅磡的黃埔船塢以削弱日軍的反抗能力。
其實香港在亞太戰爭當中有重要作用。我們要研究世界大戰中的香港、世界大戰中的華南、世界大戰中的南海。

我們需要以幾個不同角度去理解香港史中的日據時期﹕這是香港歷史的轉捩點﹖抗日戰爭的一部分﹖世界戰爭一部分﹖
學校教歷史多數只會提及各場戰爭的結果和影響,但其實戰爭「如何結束」對未來已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們要關注戰爭本身。

2. 本講座有以下重點﹕
—日軍在港防務薄弱
—盟軍海空反攻
—亞太背景下的香港反抗運動
—1944年的轉捩點﹕為何香港戰後還是英國的
—英美中三國爭奪香港

3.1 香港淪陷,是1941年底到1942年5月盟軍大潰敗的一部分(當時英美只準備了一半就開戰)。其實造成的政治和心理衝擊比軍事失敗更嚴重,例如1942年4月英軍的航空母艦競技神號被擊沉,其實那只是航母始祖舊艦乙隻。但當時的英軍,尤其陸軍,完全不知如何應付日軍攻勢。

3.2 話雖如此,香港雖然位處「大東亞共榮圈」的地理中心附近,但有趣在她旁邊仍然有很多其他勢力(除了自稱中立其實偏軸心國的澳葡,還有國軍在廣東一帶,而法國還領有廣州灣),日軍未能完全控制周邊。一直到1944年一號作戰才趕走國軍,之前香港周邊一直都是缺口(惠州已有國軍,所以香港淪陷時連跛腳的陳策也逃得掉)。

因為沒人肯負責承認「這場仗最後打不贏」的事實,於是日本雖然決定了開戰,但其實沒有「如何結束戰爭」的計劃。雖然很快攻佔香港,但也沒有長遠經營的方針(當成殖民地嗎﹖還是回歸中國汪精衛政府﹖)。對日本來說香港只不過是個重要軍港,香港始終是日本聯繫東南亞的重要港口,船塢比當時整個台灣的更多,而且醫療設施也是南方第一,前線日軍受傷也是後送到香港治療。因為日本只當香港是軍港,所以跟軍港無關的事都不關心,見窮人太多沒飯吃﹖趕走他們就行了

更有甚者,1942年春天的日本,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樣走。當時德軍在東線遭蘇聯反攻陷入拉鋸,而地中海和北非戰局也在進行中。因為歐戰前景不明朗,日本唯一考慮的就是如何在亞洲站穩腳跟(絕對國防圈),等到盟軍反攻時當成戰略空間拖垮盟軍。因為他們有個錯誤假設,就是認為民主國家只要「死得人多」就會停戰,到時只要盟軍未能傷及日本本土,日本就有望保住在東亞的利權。

4. 日本在港防務方面的重點是﹕日本海陸軍關係出名的差
(方按﹕其實是源於藩閥政治,因為明治維新時陸軍是源自長州藩師德法兩國、海軍則源自薩摩藩師英國,所以把兩藩原有的競爭帶進軍隊中。)

4.1 講者放出一幅相,左邊是攻港陸軍23軍司令酒井隆、右邊是海軍「第二遣支艦隊」司令新見政一
講者笑說當時才剛打贏英軍佔領香港,兩人上岸時已經像夫妻談判離婚般「離行離迾」、「反晒面」。

日本陸軍和海軍陸戰隊甚至一打敗英軍就已經四處設防搶設施。有投日軍官指出,陸戰隊甚至「佔領連卡佛」後立即架機槍陣防備陸軍來搶。
攻佔香港的陸軍隨即就轉運去爪哇繼續作戰,只留下三千左右的後備兵,分三個步兵營和一營炮兵。(當時防守香港的英軍也有萬多人)

4.2 海陸兩軍開會竟然是為了協議如何「分配」而不是如何「共用」設施。當時整個港島市區被劃開,西邊歸陸軍管、銅鑼灣起以東歸海軍管﹕
更可怕的是,連最需要統一指揮迎敵(統一把炮口都瞄準某一區上空的敵機齊射才能提高命中率)的高射炮部隊,海陸軍也是各有各射的。所以到盟軍反攻轟炸時,反擊力奇差。

新界只分出一營兵力駐守,只能看管墟市(情況有如日軍在大陸的佔領區),所以西貢那類地方基本上無王管,充斥走私客、海盜、和游擊隊。

4.3 海陸軍的關係差到,陸軍為免依靠海軍運送兵員,還有自己的船舶部隊,佔領香港後還要搶香港的船用(因為根本不知誰負責管香港的船)。

4.4 而由廣州改駐香港的「第二遣支艦隊」聽起來是支艦隊,其實是個空心老倌,只有一艘巡洋艦和幾艘炮艇。原有的魚雷艇後來也調到前線了。以香港附近的地理和治安狀況(多海灣=多躲藏地點),他們其實最需要大量巡邏艦,但手頭就只有那幾隻船,卻是東起台灣南部尖端—菲律賓呂宋以西,西至海南島的廣大南海海域都是他們負責。

講者出示一張當時日軍吹雪級驅逐艦和英國掃雷艇的對比,吹雪級推出時本來是先進艦艇,但到太平洋開戰時已經落伍。
日本海軍傳統只重視艦隊決戰,輕視護航或海岸巡邏的結果,就是海軍空有巨艦,但「第二遣支艦隊」卻沒有艦艇阻止走私、海盜和游擊隊活動。

5. 盟軍反攻

5.1 英美遭遇日軍突襲之後,明白中國戰場「拖日軍後腿」的重要性,但在他們眼中蔣介石政權並不可靠,於是只能靠國軍不時騷擾日軍來牽制日本。
雖然中國因此加入了盟軍陣營,但其實英美和中國本來就有很多磨擦,而蔣介石自然也會同時要求廢除不平等條約(盟友嘛)、甚至收回香港。

除了利用國軍牽制日軍外,美軍也派出飛機和飛行員到中國(即飛虎隊),於1943年改組為第14航空軍。當時就以中國後方機場為基地,不時出動轟炸香港的日本運輸船和港口設施(反正駐港日軍只有十幾架陸軍、幾架海軍戰機,很難對抗),以破壞日軍交通線。開首時戰果平平,因為來自陸軍的飛行員缺乏海上轟炸經驗,很多時候炸不中。直到後來才掌握到水平轟炸的技巧。
講者笑說,你們說國軍沒反攻麼﹖其實他們防守美軍機場已經等於幫助美軍反攻。如果國軍隨便向火力強勁的日軍發動攻擊,反而更浪費兵力。當時在湖南、廣西一帶有很多這類美軍機場。

1944年10月16日美軍大舉轟炸香港、台灣和海南島各地,當時單是紅磡就有914個市民和幾個日軍死亡。
東華醫院檔案中,當日的死者遺錄有幾十頁厚。而且炸死者不只來自紅磡,就連北海街、官涌街那麼遠的也有。講者相信美軍炸不中船塢也不會偏差那麼遠,很有可能是日軍高射炮射不中美機,變成流彈反而誤中遠處民居所致。(方按﹕你記得誰是澳門抽水哥吧﹖一粒左輪子彈向天射之後也可以打中遠方的無辜路人呢。)

5.2 戰後從檔案可見,日本海軍被美軍迫緊了,埋怨船隻日間會被轟炸、到夜間又會被潛艇偷襲,大大影響運送能力。

第二遣支艦隊本身缺乏實力,美軍派遣百多艘潛艇到華南海域埋伏,日軍反擊失敗。
有檔案紀錄,日本陸軍的運輸艦艇發現海面有潛望鏡,要先通知自己陸軍船舶部隊,再由本部通知海軍已是下午四時。海軍表示派水上飛機作偵察已經太晚,明天才可以派機,結果第二天派機就只能確認運輸艦真的被打沉了。

直到戰爭後期日本才「的起心肝」駢聯合組織護航隊,要所有運輸艦等待戰艦陪伴才出航,結果運輸效率當然大跌。

轟炸和潛艇偷襲除了損及戰爭物資,也衍生出里斯本丸沉沒事件,原定被運送到日本做苦工的香港戰俘被日本人鎖在船上等死,要搶槍才得以生還。
根據日內瓦公約,日軍本來有義務在戰俘船上標示POW字樣避免誤擊,但因為日本人同船運送其他戰爭物資所以沒標示。

6. 地下反抗活動

6.1 講者展示了這幅圖﹕
藍色的是國軍和英軍服務團、日色為日軍、啡色為東江縱隊港九大隊(原駐西貢,後來發展到大嶼山。方按﹕於是戰爭結束後還發生銀礦灣屠殺),中間橙色的是接受國軍資助的土匪,但並不可靠。
如果單看地圖,好像有很多盟軍勢力包圍日軍。可是這些勢力各有後台、系統不同、各自為政,根本難以合作。

6.2 紅色勢力包括屯門的「甘志遠」。此人本為國軍上校,在香港淪陷時被捕,本來應該成為戰俘,但原來他是早稻田畢業,而且在當時的偽廣東省海軍又有熟人,於是獲釋負責香港西部海防和防備游擊隊工作。到戰後這類人本來應該會被當成漢奸懲處,但他又以「為國軍地下工作」推掉責任,一直到1949年中共打到廣州才趕走他。

6.3 英軍服務團則主力收集香港的軍港情報、旁及民生經濟等情報。
這幅拍得比較模糊,講者指雖然畫得比較稚嫩,但其實只看圖中船隻的船頭船尾、甲板、煙囪數目和設備等就已經知道是甚麼船。之後交付美軍作轟炸或潛艇襲擊用。

也有一些畫得非常精細,這是給美軍作地面轟炸標示目標用的﹕

6.4 至於國民政府的中統香港站雖然也有收集情報,但經常出錯。因為他們不如英軍服務團於原政府機構中有人脈汲取軍事情報,只能滲透港英和中共獲取政治情報。例如這段﹕
信中的何總長是指何應欽,但信中所指「第45師團步兵96旅團129聯隊」所屬部隊在香港出現,根本是胡說八道。因為45師團根本不存在、96旅團一直在東京、而129聯隊在仙台練兵。在香港駐守的只有23軍,但也不會用這個名,日軍只會用「波集團」的稱號(部隊文字符)而不會用正式番號稱呼。
恐怕只是用來展示自身存在價值、讓上頭繼續提供經費,才搞出這樣的假情報。

另外有一段倒沒錯了﹕
中統發現日軍在山頂設置「口字形巨大無線電台三座」,這其實即是日軍仿照英美製作的雷達。可是中統的人並不認識雷達,亦沒有人知道何應欽是否留意到這段情報顯示香港已設置雷達。總之到最後英軍收回香港才發現這座雷達。

而港九大隊活躍於發動襲擊,以致中統總部埋怨「我方同志到何處去了」﹕

其實跟回歸後大肆宣揚港九大隊事跡不同,日軍檔案反而很少提及港九大隊。日軍只被攻擊過十幾次、清剿過幾次。
因為正如國民黨指出,中共只躲在西貢(或之後大嶼山這類郊外地方),對市區威脅不大(如前述,日本只當香港是軍港,不影響軍港運作的事就不重要)。
反而國民黨就在市區活動,而英軍服務團威脅更大(因為情報網滲透到原港英政府、日佔時留任繼續工作的華人公務員去了)。

7.1 1944年盟軍反攻緬甸(當時有香港志願軍參與),亦研究攻打菲律賓和日本,於是就研究攻擊香港。

當時美軍打算在較接近日本的地方佔領一個港口來封鎖日本(恰好和日軍佔領香港目的相對),因為台灣和菲律賓都有太多日軍了,而登陸香港可望得到國軍支援。
計劃以美英艦隊直接穿越呂宋海峽,美軍航母負責北路壓制台灣日軍戰機、英軍航母負責南路壓制菲律賓日軍戰機,保護登陸艦隊直插香港。
日軍只用一個師,但美軍打算用三個師反攻香港,1944年3月建議(正如講者以前所述)在沙頭角和大亞灣登陸,大部直接攻打廣州、餘部轉身南下攻打香港。當時預期會在沙頭角和屯門各登陸一個師、然後以一個加強師攻打港島。
這個計劃預期於1945年進行。

7.2 講者指出,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後來共媒經常「回帶」的「克爾中尉獲救記」。其實以往不時都有美軍飛行員被擊落後被國民黨地下營救的事,都沒人出聲,為何現在才有人獲共軍游擊隊救回而大造文章﹖其實很簡單,因為「美軍來了」,大家(包括國共)都想爭著「做帶路黨」,於是就要搞宣傳了。

7.3 可是,最後日軍「一號作戰」打破了這個計劃。日軍因為海上交通線被美軍切斷,於是以龐大的作戰計劃打算由華中一路打通到新加坡(他們叫「大陸打通作戰」)。講者笑說這樣完全符合日軍一向遇上問題就搞個更大的問題去掩蓋舊問題的作風。

一號作戰雖然沒有成功、更沒有扭轉日本戰敗的命運,但就消滅了湖南廣東一帶的國軍,於是香港附近也不再有國軍勢力了。而中共反而有機可乘,乘機擴張勢力。

7.4 講者展示1944年7月夏威夷會議pose照片,這次會議決定放棄香港轉攻菲律賓,再經菲律賓打上琉球﹕
講者指出這次會議三大主角都是各有盤算﹕
麥克阿瑟是軍事世家,對失陷菲律賓耿耿於懷,誓言「I shall return」。他只要反攻菲律賓雪恥。
尼米茲是個不理政治的海軍軍官,他只是靠專業分析認為攻打香港傷亡最少。
羅斯福則因為快要面臨大選,他需要政治支援。而偏偏麥克阿瑟曾經參選(你看日後他抗命不理杜魯門就知他的政治野心),有拉票能力。所以羅斯福要拉攏他提高自己連任的勝算。於是就支持取消攻打香港轉而打菲律賓了。(當然這樣也令香港少了另一次傷亡慘重的可能)
(講者笑說照片中左三那個人「唔知係邊個」,從維基紀錄上說這是William D. Leahy,美國首位海軍五星上將和首位總統總參謀長(相當於後來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他在戰史中的確不算很出名,難怪連搞戰史的也認不到。)

7.5 直到一號作戰趕走國民黨勢力之後,九廣鐵路才重新開通,從此亦可見之前各路游擊隊勢力之多。
而日軍發現大陸上的陸軍已被孤立,於是又重新收縮到城市裡去,把大量兵力調回日本防備美軍。於是當時國軍「反攻」其實也只是打傀儡偽軍而已。

日軍也猜到美軍的進攻方向,所以同樣制訂了防禦計劃﹕
分別是,當時日軍只剩下雜牌軍部隊可以防守香港了。
講者曾經聽見東江縱隊老兵聲稱日軍104師是最精銳部隊,但其實日軍精銳師團是不會編到三位數排得那麼後的。

7.6 哈爾斯第三艦隊切斷日軍交通線,於是又於1945年1月和4月發動轟炸。4月3日那次就死了二千人,因為美軍原定轟炸金鐘船塢卻誤炸附近民居。

8. 臨近日本投降,國軍曾經計劃反攻香港(黑鑽行動),而且當時還是美國人當參謀長。而當投降消息一出現,各方就立即起反應。
英軍服務團先通知港府官員出面「接收」香港政府(但日軍其實沒理會他們),英國艦隊率先趕來香港,8月30日抵達。

英國艦隊大概是怕了神風敢死隊,十分緊張,命令入港時所有日軍不准行動,而且艦艇所有炮位都全部準備好隨時還擊。這釀成了慘劇,本來日軍投降前安排了一隊自殺襲擊隊埋伏在南丫島(﹖),投降後自然用不著,雖然知道不用自殺式襲擊令人鬆一口氣,但因為日軍通訊太差,這批人收不到後續該怎麼辦的指示。於是一個自殺隊隊長就坐快艇出中環打算問清楚,怎料途中就遇上極度緊張的英國艦隊,結果整船人被亂炮打死了。

雖然國軍勢力被日軍掃出廣東未能派兵來香港,但中統也指示駐港人員出來「接收」,但這些手下卻顧著「接收」(搶)倉庫而沒人響應。(這個畫面倒也十分像《國產凌凌漆》中行刑隊受賄放人的搞笑鏡頭。#笑甚麼你也是中國人)
中共的東江游擊隊又曾攻擊哨站要求接收香港,但日軍沒答應。

結果還是政治談判解決,最後英國答應會利用香港幫助運送國軍去接收東北,而香港則歸英國。
回顧此事,英國奪回香港除了因為有武力(艦隊比國軍跑得快)之外,還已經因應英軍服務團的內部情報而準備了救濟物資,到境立即派發。反之,國軍接收廣州沒有準備,也只有搶掠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