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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9月 29, 2018

有廁出租—政商共謀的殖民城市管治(1860-1920)



莊玉惜著《有廁出租—政商共謀的殖民城市管治(1860-1920)》,香港﹕商務,2018

其實方某兩年前摘錄過作者的講座「香港公廁臭史」,如果有聽過那次講座、或者看過拙文的話,本書其實是詳細版,大體跟講座內容差不多。仔細看/聽就會發現,雖然現在公廁已經沒有當年那麼臭,但很多事情發生的模式、甚至政商兩界的取態,百多年來都是「態度未曾改變」。

分別是本書用了整個章節去討論殖民主義理論這個頗為「左」的議題,作者認為香港開埠初期的公廁經濟並非以往的殖民理論可以概括。
英國並不是像傳統說法般「為殖民地人民帶來現代衛生」,反而是處處迴避責任,直到商業公廁因為珠三角絲綢經濟沒落,商業公廁退場(因為沒人買糞)才不甘不願地接手全面興建政府公廁。

甚至我們認為西方人發明的沖水馬桶比較先進,在當時亦非事實(因為當時渠道技術不夠好,反而更易藏污納垢滋生病菌,英國專家甚至建議學中國人倒夜香)。這種態度轉變倒也有點像鄺智文《老兵不死—香港華籍英兵》的記述,西方人初接觸中國時還認為倒夜香比較先進衛生(別忘記中世紀歐洲城市還是隨地倒糞令城市衛生極其惡劣,甚至水廁也只是把糞便沖落河臭氣薰天,中國人拿去當肥料至少可以循環再用)。直到歐洲人殖民事業日盛、中國又戰敗露出頹相,西方人在自身逐漸進步的對比下,才逐漸認為中國人質素差劣不顧衛生。

無論傳統視角把殖民地看成殖民主單方面擺佈人民、帶來現代建設,或者左翼視角把殖民史看成當地人被壓榨和反抗的歷史,都無法解釋香港商業公廁的全貌。香港的商業公廁,雖然有跟政府公廁競爭和排斥的一面,但同樣也有政商合作的一面。作者特意避開官商「勾結」這個有強烈觀感的詞語,就叫政商「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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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作為殖民地,香港西方人數目相對很少而且生活水平較高,要維持基本衛生沒有困難,但當時像候鳥般往來大陸和香港的華工就很不同。這批華工遠道而來,脫離了傳統社會的網絡,而且只能住在非常擠迫的房舍中(當時這類出租房屋連廁所都沒有),對社會又沒有歸屬感,男人隨處便溺就變成常事(女人則怕被騷擾所以躲在家裡用夜香桶)。本來在香港就因為熱帶疾病(如瘧疾)死亡率高企的西方人,對這種不衛生的習慣當然敵視,屢屢要求政府解決。

可是,作為自由港,早年的香港政府長期入不敷支,對他們來說稅收的主要用途當然是用來搞基建促進經濟發展(咦,現在政府好像還是這樣﹖),怎麼要用寶貴的稅金興建和維持公廁這類沒錢賺的設施﹖
更有甚者,當開埠後不久開放給華商買地,華人地主逐漸成為重要勢力。他們不單扳倒了政府要求加強住宅通風和增設廁所的法案(咦,是否也很熟﹖),而且往往以公廁影響地價為由反對政府興建公廁(NIMBY真的不是今天才有)。

那麼衛生問題怎麼辦﹖結果「幸運地」適逢珠三角絲業興起,對城市居民高蛋白質的糞便需要甚殷,所以商人紛紛倒過來出錢競投政府公廁收糞工作,並大量興建商業公廁。
對於政府而言這是一箭雙鵰之舉,政府既不用出錢出地維持公廁、又不用面對地主反對(地都是他們自己的),就可以制止人們隨街便溺。所以政府投桃報李,對地主亦非常優惠,不只公廁牌費廉宜,而且對投訴往往也冷處理。雖然鼠疫後法例要求對糞便消毒,但這樣會影響糞肥價值,所以商人陽奉陰違、政府亦不聞不問。

以上聽起來似乎還有點「想當然」,相信作者的最大苦工,就是解開了為何商業公廁不受投訴這一點。政府公廁難以維持、商業公廁卻在同一位置長期營業,這正是與各種傳統殖民理論格格不入之處。
作者分析了差餉冊和其他檔案,標示出各商業公廁地產商的「勢力範圍」和地產商之類的關係網(這有點像先前三位朋友《精英惡鬥﹕香港官商霸權興衰史》的古代版)。發現這些商業公廁往往不是在地主本人的「領土」中間,就是和地主朋友的物業為鄰。當時的華工都是客工,人生路不熟,當然不敢投訴地主(或其朋友)以免無處容身。而且華工反正也不會久留,自然不會為公廁滋擾作甚麼反對行動(方按﹕Rolling stone gathers no moss,為何政府老是鼓勵香港人去大灣區﹖權貴又叫人「唔鍾意可以移民」﹖由此亦可以另一角度理解)。而西方人又因為這些商業公廁都位於華人區,對自己滋擾較少,解決到香港整體衛生問題就好,所以也鮮有理會。
於是商業公廁就比政府公廁更易站穩陣腳。因為政府公廁沒有這種「庇護」,人人得而投訴之,反而動輒得咎。

這個對香港公廁的罕有研究,讓人覺得相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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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有趣之外,讀者還可以跟現在比較一下。其實我聽講座時,首先想起的就是黃子華棟篤笑這一幕﹕

子華﹕「喺黃埔……唔係誠哥嘅人,你嘅電話係收唔清架﹗得半格﹗」
(意指不是使用誠哥旗下電訊服務的人,在誠哥旗下的黃埔花園很難接收清晰訊號。因為其他電訊商未必獲准進入屋苑裝設天線、又或者未能得到較佳位置。)

現在大家叫這種情況「地產霸權」,其實你看當時的商業公廁,邏輯是一樣的。你租住某地主的房屋,無論多窄、房租多貴你都無力反對,而且就連大便也要送給地主再賺一筆,就算那個公廁再臭你都只能啞忍。情況不就像你現在買了某地主的樓,還要光顧他的超級市場和電訊服務一樣麼﹖分別大概就只是現代人還可以對地主罵兩句﹖

地主的態度一如以往,其實政府的態度也是一樣。當然現在除了商場公廁,街上公廁都是政府的,但政府對公共服務的態度,還是跟百多年政府對公廁的態度一樣﹕最好不用政府出錢。
以往新市鎮發展時期,很多公共設施都是政府提供。後來因應大型發展項目,把垃圾站、巴士總站這類設施附設於項目之內由發展商興建。這還不算過分,因為發展商興建後還是由政府管理。
但近年連公園和公共空間都往往交給發展商興建甚至管理,就衍生很多問題。因為發展商要出錢興建和管理,往往就把這些空間私有化,把它們放在不方便市民使用的角落(例如公園在住宅平台上),變成只有本物業住戶才使用到的設施。
政府的省錢心態,把公共休憩空間交給地產商營運,最後變成地產商賺錢的渠道(地產商旗下的物業管理公司要管理公共空間,又不是搞慈善,自然會向小業主加收管理費),而小市民的休憩空間反而減少了。這一點其實跟過往政府不想管公廁,於是任由地主把公廁當成牟利的糞便收集站是一樣的。

不愧為「香」港,百多年前廁所的夜香「氤氳」,今日仍裊繞不去。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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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或挑骨頭﹕

p.86 「1879年駐港軍部促請港府清除其中一個軍營所在廣東市場(Canton Bazaar,即金鐘)一帶的華人房屋。」

在下沒有考證過,傾向相信它真的被譯成廣東市場(或網上另譯廣州市場),但更相信跟新加坡那條譯法古怪的「廣東民路」(Cantonment Road)一樣,都是當年的人把英文的 Canton / Cantonment (軍營)誤當成廣州或廣東的 Canton。

(新加坡那個例子更明顯,因為如果真的是指廣東人,就會叫 Cantonese 而非 Cantonment 了,顯然是當年的譯員直接音譯。新加坡很多街名都如此,例如 Temple Street 就不像香港叫廟街,而是音譯成登婆街。)

p.100 圖4.3 說明的「昌利」為誤植,對照其餘內文應為「區」。

p.116 「這在陳培於1917年所的遺囑」應為「立」。

p.190 「當分歧大到按耐下時」應為「按捺不下」。

星期六, 9月 22, 2018

粵語兒童的語言發展

[粵語兒童的語言發展—李嘉欣博士]

似乎應該要慕名而來的,當然這是說笑了,題材本身就很吸引。雖然這位李嘉欣博士亦的確靚女,但沒圖,這是後話。(笑)
她的博士論文是2017年,新科博士。雖然曾於科大任職所以獲邀主持這次講座,但已經回到母校中大任職


1. 為何要做這個研究﹖

1.1 無論母語是哪種語言(就算是像俄語般其他人覺得很難學的語言),兒童都是在相若時期習得,這是先天的能力,但粵語學習相對於其他語言有何特色﹖

1.2 講者播放研究錄影,11個月大的嬰兒雖然無法說出具體字詞,但其發音已有粵語特色。
母語對每個人看來都很自然,但其實只要看看我們學第二語言(如英語)就會知道語言其實很難學。

講者再播放另一段錄影,透過小朋友數數字中「跳步」指出兒童數字認知的發展。一般兒童三歲可數到11、12,四歲可數到39、40,到五歲可數到70至100。

1.3 語料庫是搜集坊間一般文本,作為語言學家研究的樣本。
但兒童就沒有文本可以收集,所以中大1996年成立了香港粵語兒童語料庫,每兩星期或一個月上門一次,錄影一小時家人與兒童對話,然後再由研究助理轉為文字紀錄(還要決定每個廣東話詞語如何標記),作研究材料用。
這研究跟進了八位兒童(四男四女)一年,開始時其中四人為一歲七個月至十一個月,另外四人為兩歲兩個月至八個月,平均每人錄影21次。之後再擴充到年紀更小的。

研究發現兒童在未上學之前已有很大的語言發展,單是名詞已掌握到60個,另外有
—50個及物動詞
—超過10個不及物動詞
—6個趨向動詞
—雙賓語動詞(方按,例如﹕我蘋果家姐)
—5-6個形容詞
—虛詞(如做、做之類對時態的標飾)
—10個量詞(英文不一定要有,例如an apple,現代中文就要講一蘋果),量詞中還包括抽象的「啲」(多於一但又不是很多),粵語量詞比普通話豐富得多。
—副詞(都、仲)
—超過15個句末助詞(呀、啦、噃等,廣東話至少有三四十個這樣的助詞,甚至可以連用,如「架啦噃」)(講者說英文沒有這類句末助詞,我倒想起 Singlish,當然Singlish正正是加入了中文特色的混合語。)

2. 粵語兒童早期語言的特點﹕幼兒對句子結構有何認識﹖

2.1 兒童很快已掌握到「主動賓」基本句子,例如「我鍾意呢個波波」、「呢度有飛髮舖呀」。

他們也有連動結構(英文較少出現),例如「我鍾意西瓜」、「的士喎」、「完早餐街」、「車車百佳」。

2.2 幼兒當然會犯語法錯誤,而幼兒語法錯誤其實會有規律地出現,反映了語言形成的機制。
例如他們常把否定詞加於量詞前。例如有小朋友就常說「唔件呀」、「唔粒呀」,其實觀前文後理為「唔件/粒呀」之意。
錯誤地配搭量詞和名詞亦屬常見,例如「我毛巾呢﹖」就是誤用量詞。

3. 兒童語言如何反映母語特徵

3.1 為比較研究,中大之後繼續發展了漢語早期語言獲得語料庫,有十二個漢語兒童的對話錄影,包括普通話。

3.2 講者為大家分析聲調﹕

第一聲﹕陰平 (55) <---- a="" href="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AA%BF%E5%80%BC">調值
相同第二聲﹕陰上 (35)
第三聲﹕陰去 (33) <---- p="">第四聲﹕陽平 (21)
第五聲﹕陽上 (13)
第六聲﹕陽去 (22) <---- p="">
雖然粵語分為六聲(或九聲,如果入聲另計的話),但其實以調值計有三平聲(第一、三、六聲),只有第四聲係向下,第二和第五聲模式又相似。

如果以頻率計,還有四個是降調(第一、三、四、六聲),而且發音集中於低調區(第二、四、五、六聲)。
(方按﹕某程度上解釋了為何港女被認為缺乏台灣追襲的那種吳儂軟語。因為粵語很多字發音頻率低、再加上入聲,聽起來就會很「堀」。)



大家都知道嬰兒多尖叫。從研究可知,幼兒到一歲左右,升調逐漸減少,平調和降調逐漸增加,接近成人模式。(當然另外還有些無法分類,升升降降的聲調,不在分析之列。)

研究亦包括聲調辨別的測試,基本上10-12個月的幼兒已能區分。

3.3 語意方面,粵語亦有獨特之處,例如「晒」字。

廣東話可以「熊仔食啲蛋糕」表達所有蛋糕被食之意,但「晒」字放在動詞後,是英文和普通話都沒有的模式。
有些人可能會反對,舉出反例指普通話雖然會說「小熊把這些蛋糕吃了」,但同樣可以說「吃了」、「吃了」。
但廣東話的「晒」字還可以形容前面的詞,例如「啲羊仔瞓覺」,晒字就不是形容「瞓覺」而是形容「羊仔」。普通話就不能說「睡了覺」,「睡了覺」意思也不同,而只能說「小羊睡覺了」。(方按﹕換言之普通話不能同一個詞像「晒」般作不同用途)

講者2017年的博文論文分析十個兒童的用詞,就發現他們已經用很多這類詞語,例如﹕晒(315次)、都(23)、成日(17)、全部(60)、每日(1)、成(5)、全(3),「每/所有」反而一次都沒用上,一直到3歲8個月都用不著(其實成人的模式也相若)。這個數字已排除了幼兒直接模仿重複大人剛說完的句子,只計算自發說話所用的字。
「晒」字可以用得那麼廣泛,對幼兒是否會有困難﹖

於是研究也有用實驗測試幼兒是否真的正確運用「晒」字。他們用布偶向三四歲的兒童演繹故事﹕米妮把糖果收在盒裡,離開後小熊維尼進來卻把糖吃光了。然後請兒童用自己的語言描述這個故事。
(方按﹕看影片時我幾乎以為是Sally–Anne test,當然他們不是要兒童猜糖果在哪裡—因為他們已經夠大,而是要測試用字是否正確。)

其實三歲的兒童已經超過七成可以正確說出「羊仔覺」(指涉主語)和「熊仔食蛋糕」(指涉賓語)﹕
(這幅圖看來有個位有點怪,為何主語那邊四歲前半的橙色條已經等同五歲水準,但四歲後半的紅色條卻反而低了﹖事後我問講者是否因為人數少所以帶來random fluctuation。講者表示研究至少有三十人,是符合標準的,而兩者之間的差異統計上不具顯著性。當然我不是想批評她受試人數少,人文研究的對象數目通常都少,我就只是想問這是否統計上不顯著而已。)
(後話﹕說完才發現自己把fluctuation說錯成frustration,也夠frustrating的。 :-( )

另一方面,形容熊仔「食蛋糕」和「食蛋糕」都可以,但意思又有細緻上的不同(「咗」只描述動作完成,不在乎是否所有蛋糕都被吃了)。為了研究兒童能否區分,把他們分了組,每人只聽到其中一句(免其聽了兩句互相影響),問他們是否正確描述到圖畫(熊仔吃了部分蛋糕),基本上三歲四歲已超過八成分得到。


還有,雖然「晒」和「完」用法相似,但「豬仔瞓覺」和「豬仔瞓覺」顯然含意大不同(前者指「所有豬仔」都瞓覺,後者指「瞓覺」這個活動本身完成了)。測試包括一個「豬仔全部起床」的圖畫,給兒童分辨描述是否正確,三四歲的兒童超過七成正確分辨,到四五歲就超過八成分辨到。


4. 相關資源

除了語料庫外,香港還在2006年發展出香港兒童口語(粵語)能力量表,涵蓋5-12歲兒童,包括語法、篇章、詞語釋義、詞義關係等等方面的能力,用以測量語言障礙。只有受過訓練的言語治療師可以使用這份工具。

另一個同樣是2006年推出的香港粵語發音測試,同樣是受過訓練的言語治療師才可使用。(類似的其他言語測試都載於衛生署網頁)

5. Q&A

5.1 講者最後一張講義片就是貫徹今天重點的「多謝」。 :D
隨即引來觀眾提出這個「晒」字又跟先前提及的用法很不一樣。當然「多謝」本身沒有量詞可以描述,所以「晒」字不能直指多謝的「所有」或「全部」,只是用類似的方式指出多謝的「程度」上已到極致之意。

5.2 語言混合也會為研究帶來阻礙,例如幼兒常說的「雪糕」近年在對話錄影中逐漸被「ice cream」和「冰淇淋」取代。
(方按﹕當然這是那些想繞過母語的父母之過)

5.3 不少觀眾都關心如何培養幼兒學習語言,又或者同時培養母語和外語(例如父母說母語、菲傭說英語)是否可行之類。其實重點是學習語言關鍵期(講者強調這其實是假說)的語言輸入量是否足夠多,如果兩者都夠多的話其實可以兩者皆學到,她舉出大馬的人同時掌握幾種語言為例子。

(方按﹕南洋土產的老媽就是同時可以說閩南話、廣東話、華語、海南話、英語、馬來語等多種語言的例子。但當中其實有一點要留意,就是應該像上面由「不同的人對幼兒說不同語言」就好。例如老媽的成長背景就是有多種不同母語的小孩共處,所以才每種話都學到一點。
可是到老媽對著我時,一個人同時講多種語言大混雜,我沒學到哪種語言,反而說話遲到讓她擔心我智力是否有問題。之後見心理學家,被教訓說同一個人應該講一種話。老爸對我講廣東話、老媽對我講英語其實也可以,但如果同一個人對幼兒講幾種語言,因為不同語言的語法其實會有衝突——例如日語的主賓動結構就跟中英文的主動賓不同——而幼兒本身無法分辨那是幾種語言,腦中很難整理出語法規則,於是就不說話了。
當然,跟老媽這個南洋土產不同,如果港爸港媽本身外語水平也不高,又要勉強跟幼兒講外語,結果反而讓孩子「學壞師」。這是後話。)

5.4 是否語言發展日久就會比較多一字多用途(如「晒」)﹖講者表示其他語言一樣會有一詞多用的歧異。

當然粵語在這方面有其特色,例如「同學食蛋糕」和「同學食蛋糕」含意就不同(一指吃完、一指吃光),而「晒」字的指涉(definite)對象又可以不同,例如「佢喺三個花園花」的晒就是指主語(花園)而非賓語(花)。

5.5 粵語的句末助詞更可以改變詞意,例如「多謝晒囉」語氣敷衍、「多謝晒喎」就有「so what? / 那又怎樣」的意思。這些又叫情態副詞。

5.6 關鍵期假說方面,被認為與神經發展有關,但學界有爭議。而關鍵期方面,語音學習的關鍵期被認為較早結束,所以長大後再學語言發音很難正宗,但語法就未必學不到。

5.7 80年代已知粵語有地域語音差異,有些音在某些地方並不區分。(方按﹕即懶音變正音)

5.8 多語言孩子的認知能力一般較強,但幾種語言的詞彙量加起來跟單語言孩子其實相若。
(方按﹕換言之每種語言的詞彙量都沒那麼多,這某程度上也解釋了為何多語言地區如南洋較少大文學家。像老媽這種就是每種語言都說得上幾句,但除了最常用的兩三種外,其他語言可能都限於日常交際會話、打招呼談天氣的程度。)

5.9 其實有個問題我沒問,為何講者會說俄語特別難學﹖雖然我也覺得俄語很難聽得懂、字母又難認。但一般人認為俄語難學,主因是語音﹖語法﹖還是字母﹖

星期六, 9月 15, 2018

直而無禮則絞

朋友引子曰「直而無禮則絞」,認為儒家鼓吹的「禮」是虛偽不實。
在下不大同意,所以留言說了幾句。因為孔子說「直而無禮則絞」,其實即是說「直而有禮則不絞」,而「直」本身就已經不是虛偽了。

不過我那段留言也說錯了一點,就是一開頭加了句「邏輯上」,因為「直而無禮則絞」其實邏輯上是無法推論出「直而有禮則不絞」。這樣說反而變成否定前項謬誤,假如孔子說「直而無禮會死」,難道「直而有禮就不會死」﹖
(符號上而言「直而無禮」是一個「A+~B」的組合,如果「直」和「無禮」任何一項不成立,例如不直或者有禮,則「直而無禮」都不成立。假如「直而無禮」則「絞」,可看成是C->D,否定前項謬誤就是指「因為 C->D 所以 ~C->~D」是錯誤推論。正如「阿媽係女人」不等於「非阿媽就唔係女人」。)

可是,這個錯誤實屬枝節,因為孔子原意就是彰顯「禮」的重要,所以同時舉出了四項無禮的後果﹕「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按文理很容易推斷,孔子正是想指出「禮」是用來避免每一句後半部的問題(勞、葸、亂、絞)。所以說孔子意指「直而有禮則不絞」雖非出自邏輯推論,但可反映孔子文意。

反而「直」這個字更容易出問題,因為我們看「直」通常是指「直率」(網站對「直而無禮則絞」的直也是這樣解),但孔子還說過吾黨之直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隱瞞就很難說是「直率」的表現了。
後一句的直其實是指「正直」。孔子和葉公的分別是,葉公認為父親偷羊,兒子舉報是正直的表現,孔子卻認為親情比國法重要,為親人隱瞞才是正直的表現。
(當然,孔子當年只是說了這句,後人應該為親人隱瞞到哪個地步,又是另一問題了。後來孟子說舜竊負而逃,其實只是雄辯多於解決了實際問題,天下的人都竊負而逃國家豈非亂七八糟。只是舉報父親偷羊又似乎太有文革時帶頭批鬥父母的味道了。合理的世情(合義)總是在教條的兩大極端之間,刻舟求劍,鮮有當者。)

回到「直而無禮則絞」這一句,我認為把直解作「直率」或「正直」都解得通。一個人雖無論是直率或正直(這是優點),但如果行事無禮(留意這裡禮不只是禮貌,還包括禮法),則會顯得尖刻。(雖非基於邏輯推論)不想尖刻有兩種途徑,一是「不直」、一是「有禮」,而孔子的建議是「有禮」,其實由此可見孔子是欣賞「直」的(孔子稱讚「直」在《論語》其他篇章亦可得到引證)。

後世儒家講「禮」往往變成虛偽不實,這是事實。可是把這點歸咎到孔子身上,則不太公平。別忘記孔子本人也是個因為堅持己見(也是一種直),而令自己在政壇難以維持權位的人。

星期六, 9月 08, 2018

陶淵明的五斗米

上一篇介紹張宏杰《低薪的盛世》時,有一個疑點明明查證了,但偏偏忘了寫。現在補上,希望未為晚也。

《低薪的盛世》曾以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反映南朝官俸甚薄。(p.232)
「動蕩時期,財政通常都比較緊張,官俸水準也往往不高。比如晉代實際俸祿水準很低,晉武帝坦承﹕『今在位者,祿不代耕』。著名詩人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去彭澤令,一方面固然表現了他心志之高潔,另一方面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晉代官俸之薄。陶淵明所說的五斗米,應該是日俸,換算成年俸,不過才一百八十斛。」
可是這個說法跟在下之前讀完顏紹元《到衙門上班去》(台北﹕遠流,2005)的說法不盡相同。p.61-63討論了陶淵明的薪金﹕
「最佔上風的觀點,則是將五斗米解釋為陶淵明的薪資。但也有質疑的﹕要說陶令的年薪或月薪僅五斗米,自然不可能﹔即便是日薪吧,似乎也對不上號。一天五斗米,一月就是十五斛,一年才一百八十斛,而考之晉朝制度,縣令的年薪應是四百斛,怎麼會相差二百二十斛呢﹖該不會被管財務的主簿貪污了吧﹖
這個疑問,恰為我們了解古代官員薪資及其結構,提供了一個由頭。
西漢時官吏的俸祿實行年薪制,全發糧食。每年領取糧食的重量,就是他們的品秩,於是有萬石、二千石、六百石等種種名目,像劉備擔任過的縣尉這一級,最低年薪是一百石。東漢開始,俸祿的形式有了改變,統稱為『石』,實際上是發一部分糧食,一部分現金。這個辦法頗受官員們歡迎,因為在此之前,官員要用錢的話,得設法把糧食賣掉,或用以交換其他物品,十分麻煩。
陶淵明那個引起爭論的『五斗米』,其實也與這種錢、穀搭配的俸祿結構有關。按《晉百官注》記載,當時縣令的年薪是四百斛,按月發放,每月米十五斛,錢二千五。十五斛米除以每月三十天,恰好是五斗米。古今量器不同,五斗米究竟值多少,需要有個比較。《梁書.何胤傳》上記何胤自稱,『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盡』。可知陶縣長一天的俸米,可供一個年近六旬者食用一個月。如果當時政府也要求大家響應『一日捐』的話,那麼五斗米外還應加上現金八十三文。無論怎麼看,這份收入都不算太低。 
其實,陶淵明的縣令收入還不止這筆錢穀合成的年薪。從晉代開始,政府推行品官占田制,即官員可根據品級高低,向國家領取一塊田地,所有權歸國家,收穫歸個人,簡稱占田,實際上也是公務員薪資的一部分。據蕭統〈陶淵明傳〉記載,陶令的占田是三頃,他想全種可以釀酒的秫(糯米),道是『吾常得醉於酒足矣﹗』可縣令夫人不同意,『固請種粳(大米)』。夫妻坐下來商量生產計劃,最後決定『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當然,種田計劃是『悉令吏種』,用不著陶令自己荷鋤打赤腳,下田工作。據其〈歸去來辭序〉自述,在辭官前,他曾『猶望一稔』,意思是想等占田裡的穀物熟了,全收下來再走。不料武昌傳來他妹妹病故的消息,這才下決定趕快離開。照筆者揣測,『猶望一稔』倒更像是他老婆的意見,眼看稻米長在田裡,卻沒法帶走,豈不可惜﹖而妹妹的噩耗,則正好成為他催老婆立即上路的藉口。」
那麼誰是誰非﹖

我嘗試去翻查李孔懷《中國古代行政制度史》(上海,復旦大學),p.295有載﹕
「西晉實行佔田制,官吏按品佔田,一品五十頃,其下以五頃為差等降,至九品為十頃。」
雖然書中沒提及東晉,但至少證明了職田並不是後世才有。

(﹕對這個問題,朋友Ben Hon提供了很好的補充,他指出六朝史不受重視,史書很多事情沒說清楚,而占田制和後世的職田制很不同。)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日, 9月 02, 2018

今期注意201808


《科學人》2018年8月號

開首曾志朗有篇〈悼尼安德塔人:小腦不足,大智慧不來〉,令我感興趣的不是尼安德特人,而是說小腦除了教科書一向說的身體動作平衡之外,還有短期記憶和語言處理的功能。這倒是有興趣看看誰可以多說一點。

有錢時較疼兒子﹖〉這個研究很有趣,雖然中國傳統是重男輕女,但從現在的網購資料也可以見到,現在中國人也有跟其他動物類似的趨向。
可是如果把眼光放到香港就似乎有點怪,因為雖然有說港男是長不大的港孩,但最矚目的似乎是公主病。畢竟被稱有王子病的人比較少,而父母不知為何是比較喜歡把女兒打扮成公主(較少有男孩穿王子裝的)。總不能說因為香港人都很窮吧﹖反而喜歡培養公主的似乎都是中產父母。難道這是出於香港中產心底裡認為自己資源不夠的一種集體焦慮嗎﹖(那就很多怪獸家長行為似乎都可以連結到這種焦慮。)

神經訊號是機械波?〉對我們讀了多年生物學的人比較震撼,因為教科書一向的理論說神經訊號是電脈衝。但原來在我出世的年代,已有個日裔科學家做過實驗,質疑神經訊號是以機械波傳遞(現在的後繼者認為是包裹神經元的脂質膜被壓力液晶化所造成)。只是因為他英文差、研究電脈衝的儀器又較易掌握,所以他的理論一直被忽視。現在又有科學家重拾這套想法進行研究,認為它可以解釋到為何各種麻醉藥分子相差那麼遠都可以同樣抑制神經、而它們都同時是脂溶性物質的事實。
可以想像真相有可能是在兩個極端之間,神經訊號同時以機械波和電脈衝傳遞,這一點對大腦和神經研究會帶來很大改變。

〈全能寶寶可培養嗎﹖〉可是給怪獸家長的一摑耳光,坊間林林種種聲稱可以培養孩子比人成功的產品,基本上都是偽科學。節奏太快的影片或玩具,甚至有可能令兒童出現注意力問題。(這種論調有點像方某一向懷疑﹕提供太多影音刺激,雖然有可能刺激神經發展,但更可能令孩子習慣了刺激忍不了悶,日後不是時時刻刻有刺激就受不了。忍不了悶的人是無法有深度思考的。)
到頭來就像營養問題一樣,對孩子發展最有效的方法還是親子互動,父母陪孩子一起玩比玩甚麼更重要。LEGO這類積木的確有助發展空間認知,但其實陪他玩球、玩車之類也一樣。

狗與貓誰聰明﹖〉是一篇infographic短文,雖然貓奴看了可能會不太高興。看來應該很聰明狡猾的貓,神經元的數目遠遠少於狗、認知能力也是狗領先。
同樣是獵食者的棕熊也一樣,腦袋比貓重得多,但神經元數目竟然差不多(密度低得多),作者甚至用小熊維尼那句「I have a very little brain」來形容了。科學家認為似乎食肉動物需要較多能量捕捉獵物,所以不能養太多耗能的神經元(人類大腦只佔體重2%卻用了20%的能量),而牠們也不用著「太高」的認知能力就已經可以獵食。

〈暖化把動物變小了﹖〉文如其名,但觀察到北海不同區域的魚穫都有變小現象(而且可以排除濫捕影響),就真的可能會影響未來的糧食供應。

另一篇的〈致命感染是基因突變了﹖〉介紹新研究認為,某些人之所以突然染上一些尋常疾病(如流感)而死,未必是因為病毒本身變了種,可以是因為那人基因突變令他們特別危險。


《國家地理》2018年8月號

這期講睡眠的封面專題很值得看,介紹了現時科學界對睡眠的新理解,睡眠的每一階段都有其意義。如果受了干擾都會產生不同的壞處。

另一篇〈網路如何讓人變成酸民?〉的短文也很值得一讀,網絡匿名和不見面的特性,令很多攻擊行為失了控。作者認為網絡欺凌泛濫的主要因素之一,是我們沒明確地「說不」。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