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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12月 26, 2020

孤軍風雲

「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近來都太忙,買了書也沒空看,看了也沒空介紹。
有些我覺得沒讀完也可以簡單介紹一下的,就在這裡先介紹,另一些我還是想讀完才慢慢寫。


《孤軍風雲》(上下冊),谷學淨著,曼谷﹕世界日報,2019

在泰國的朋友辦代購,所以就支持一下。泰緬孤軍在史書上提及的不多,畢竟那不是主戰場,很多都是游擊隊性質的戰鬥。而且政治上,雖然孤軍替泰國頂住了中共滲透,但泰國政府都不會想多談「有一支國民黨部隊在抗共」的事。孤軍曾駐守的緬甸欲與中共交好,想趕走他們,另一邊寮國本身就陷共了,更不會為這支敵軍說話。

由於孤懸境外,也涉及軍事機密,而且那些部隊大多是地方雜牌軍、不是國民政府要人的嫡系部隊,所以甚至連台灣的人本來也不大知道這回事。後來柏楊以鄧克保為筆名寫《異域》小說,才引起公眾興趣,並推動了相關的慈善救濟活動。這套書是以孤軍參謀長谷學淨遺作手稿出版,自然有保存歷史的價值。

當然,既然是當事人遺稿,內容自然不會是史家較客觀的筆觸,而是完全站在國民政府立場的書寫角度。看倌抱著看八十年代台灣著作的心理準備去讀就好。

不過相比親國民政府立場,更一面倒的是對泰國(尤其「九世皇」蒲密蓬)的讚頌。當然撇除了「寄人籬下」不得不大力示忠的動機,真心感激也不出奇的。畢竟他們本來就是被趕出雲南、再趕出緬甸,有幸撤到台灣的人不多。只有泰國借重他們剿共,才讓他們歸化泰籍、又分配耕地。飄泊的孤軍可以落地生根,自然會感恩戴德,把泰皇讚頌得天上有地下無。

明白這點就可以對那些溢美之詞稍為過濾。例如泰國人民如果真的都如筆下那麼崇敬皇室,泰共又怎可能有人手延續多年﹖在譴責「外國干預」(只是這次的「外國」乃中共)之時,當然也是因為本國政策問題、致民有怨氣,人家才會煽得起來。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六, 12月 19, 2020

地理怪夢

前幾天又發了個怪夢,發夢很多時是醒了回想才覺得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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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時正在搭巴士,巴士轉彎上山時,我才發現過了站。原來我是要去李小龍博物館的。

(李小龍博物館﹖)

轉上山後下一個站已經在山上,在石硤尾東西邨之間。

(山上的石硤尾東西邨﹖)

落車後看看如何行樓梯落山,這時候見到助理和TA同工們在後面一邊談天一邊落樓梯,所以打了個招呼。

時間似乎太晚,也來不及去博物館了。拿出手機看看有哪些巴士路線可以回家。

(幼兒園就是在大坑東讀的,小時候就出入石硤尾、南山邨,如果人在石硤尾還需要找回家路線﹖)

然後我看到現正在九龍東北山腰位置,手機上寫著石硤尾西邨、石硤尾東邨。

(那是慈雲山還是富山邨呀﹖慈雲山我倒真的沒去過。)

好像也見不到甚麼巴士線可坐,全部都要坐落山然後轉車。

老媽和表嫂在身邊。

(何時走出來的﹖)

然後走進一條邨的巴士總站,樣子有點像大埔中心巴士總站的東西。

(寫文時上網再查,應該比較似廣福邨總站。)

然後在裡面找到小巴總站,竟然有去荃灣廣場的,那似乎可以跟老媽先回荃灣再轉車了。
表嫂也找到回家的小巴,雖然那個目的地像樓盤名,醒來都記不起名字了。

我們習慣坐較高的那排,一般十六座小巴,那排應該是尾二行,但這輛卻是尾行。不知為何那麼好運偏偏就是剩下這行。
當然小巴司機沒等老媽坐好就開車。

然後就醒了。

星期六, 12月 12, 2020

「死老公淨係請兩日假」有問題﹖

衛生防護中心每天主持疫情記者會的張竹君醫生,有兩天沒出席記者會,惹來公眾猜測。後來有新聞傳出是張醫生丈夫久病逝世,所以休假處理後事。

本來喪夫請假沒甚麼奇怪,奇在除了一片「竹君安好」的祝福聲中,總是有些人會眾人皆醉他獨醒,聲稱張醫生死了老公只請兩日假是無情的工作狂。然後就扯到她老闆、出名工作狂,近來聲稱自己沒跟老公談天的林鄭身上。

身為政府官員,行事當然永遠有可以批評之處。他們批評張醫生對警察私隱特別注重,連個案編號也不願透露,或者為政府無能的防疫政策護航之類。這類批評有多合理、有多合適,大可討論。我看不過眼的,是拿「死老公只拿兩天假」來批評人的犬儒心態。

升到部門首長級位置(衛生防護中心的各處主管已經是首長級薪點)的人,多少有點工作狂也不奇怪。可是「死老公只拿兩天假」,真的跟當事人是否工作狂有關係嗎﹖

因為我剛剛想起,自己「死老豆」也「只是」拿了兩天假。

先父當時久病,但病情時輕時重,沒可能一直不上班侍候。直到他離世那朝早,我還回到學校做事。收到消息趕到醫院,已經見不到最後一面。大概「幸運」的是那天測驗,沒那麼忙,跑掉也不大影響其他人。第二天還是星期六,方便辦事。之後出殯也是全方位活動日,又是比較不影響別人的日子。但是由老父去世、到送殯上山,總共也只是請了兩天假。

如果張竹君「死老公請兩天假」叫無情,那麼我「死老豆請兩天假」是否不孝﹖
在閣下想順道指責在下不孝之時,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制度上,教師喪親的確只有兩天假。

教協告訴你

Q﹕(有薪事假)是否只有紅、白二事才可請假?

A﹕根據《資助則例》的規定,常額教師可因重要的緊急事故,向校方申請放取每學年最多2天的特別有薪事假,而此類假期是不可累積的。

其實,教育局並沒有規限放取這2天特別有薪事假的原因,如教師有緊急事情,他們須按學校既定的請假手續辦理,請示校長/校董會是否批准他/她放取這2天特別有薪事假,如教師需放取超過2天以上假期,額外的假期則以無薪事假計算。要留意的是,這2天特別有薪事假是酌情批准給教師以處理突發事件,而非必須要給予教師放取的。本會認為維持一個良好僱傭關係,校方應充分考慮教師申請事假的原因,酌情處理有關申請。

既然多於兩天就無薪,換言之,就紅白二事而言,政府根本沒期望教師一年放超過兩天假。

公務員有多少假期﹖方某沒研究,公務員事務規例似乎沒公開。現行公開的假期日數只適用於新制公務員。似乎沒見到有資助學校教員特別事假這類規定(畢竟公務員不如教師平時放假都要遷就學校假期)。張醫生「失蹤」那兩天本來就是星期六日,部分當是普通公眾假期也不奇怪。

當然,以張竹君的職級,應該有不少假期累積。她想放個長假的話,應該不難。
可是,現在疫情肆虐,負責調查疫情的「主帥」跑去放假,把工作丟給本來已非常繁忙的同事,又是否合情理﹖

教師行內常識,就是可以起身回校,盡量不會請病假。就是因為怕連累同事代課,而且代課後的課業還是要自己跟進,與其麻煩,倒不如乾脆避免要別人代課。(當然現在校方可能寧願你別回校,免得確診了全校要封閉。)
同樣的「人情道理」,我相信在同樣人手緊張、早就忙到不行的醫院或衛生署,不會有太大分別。

聲稱「死老公」不應該「只請兩天假」,背後意思是否指張醫生應該花多點時間留在家中哭喪﹖為何聽起來好像古代強制所有人守孝三年的「吃人禮教」﹖
死了父母不哭喪三年就不孝了麼﹖同理,死了老公不放長假就不行麼﹖

一個人喪親,想靜下來獨自悲傷,不出奇,應當尊重。
一個人喪親,不想靜下來觸景傷情,也不出奇,應當尊重。
你不是張竹君肚裡的蟲,你怎知人家對老公怎麼想﹖
繼續上班,無論在公(疫情嚴峻)、在私(繼續工作分散注意力),也沒甚麼奇怪,更說不上有違情理。人家對老公有情無情,豈能靠她放多少天假定論﹖

要批評政府、批評官員,有很多合理、合適的理由,用得著拿人家死老公請幾多天假﹖
拿這種理由去批評官員,豈不讓人認為你根本找不到她有做錯事,所以才要向雞蛋裡挑骨頭﹖

世俗固然令人憤嫉,但做人太憤世嫉俗、太酸、太犬儒,對世道無益,對自己也無益。

星期六, 12月 05, 2020

香港道路探索﹕路牌標誌X交通設計

香港道路探索﹕路牌標誌X交通設計》邱益彰@道路研究社著,香港﹕非凡,2019

四月就買了,但因為停課等到十月才能展出。暑假期間「成功推銷」給另一同事作好書推介,然後只有一個同學有機會借到,又暫停回校了。「不幸地」(不然應該有更多同學會借閱)自己終於可以拿來讀了。甚至未讀書就先看到作者的訪問﹕

對路牌的興趣,似乎在xanga時也沒怎麼提及,畢竟有興趣但沒研究(沒有像朋友那麼瘋去抄了整條青山公路的道路構築物編號)也沒甚麼好說。不過童年時買駕駛筆試手冊(不只香港,我還有本星加坡的),其實不是想學開車,而且為了那些交通標誌。裡面就有很多書中提及的梅培理格式標誌(另一網頁),雖然書中說香港七十年代開始跟隨英國改用禾貝斯式標誌,但那些舊道路標誌在我們童年的八十年代還是很普遍。

當然論方便和易讀,自然是新式標誌較好。畢竟舊式標誌是適合舊時代的人,那還是個報紙會把字印得密麻麻、圖片沒幾張,人們還有時間空閒一天讀幾份報紙的年代。那時的車也比較少和慢(或者應該說﹕沒那麼快),所以標誌圖案簡單(製作方便省錢)、多文字還是沒問題的。方某小時候看起來,還覺得相當古雅。可是到了車越來越多、越來越快,人們越來越沒耐性的時代,那就跟黃霑在《廣告人告白》說九十年代報紙加價啟示還寫篇文言文一樣,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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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機會見到作者,我倒有個疑問﹕舊式標誌少圖多字,甚至幾段文字釘在一起,後來嫌難讀才全部改為圖案標誌。但近年似乎一串魚蛋式的圖案標誌又被人嫌複雜,我發現竟然有些路口不再用那些特定圖案,而是以「紅邊白圓+車長逾11米字樣+巴士例外字樣」代替,這豈不是走回頭路﹖


(Google Map街景﹕興芳路轉入葵富路口)

如果真的按照《道路使用者守則》,其實他們應該用這個標誌

(48. 禁止超過所示長度(包括貨物)的車輛或車輛組合駛入)

然後才加上「巴士例外」文字牌。甚麼都用「紅邊白圓」加文字,是懶到連梅培里都不如(梅培理格式雖然多字,但也有圖案的)。

「紅邊白圈」現在新版《道路使用者守則》是「32. 根據輔助字牌指明,禁止車輛駛入」,但其實在舊版的意思是「32. 禁止一切車輛駛入,特許車輛除外」。(這點因為自小看筆試手冊,我記得很清楚。你叫我考筆試,交通法例、泊車規限之類未必記得清楚,但交通標誌一定記得滾瓜爛熟。)
如果按舊定義,是不可能這樣做的,紅邊白圓只能用來加「例外」牌,其餘沒提及的所有車都不能進,例如巴士總站外豎立「紅邊白圓+巴士例外字樣」(小巴站的士站同樣)或者「前往此區者不在此限」。改了新定義後等於把紅邊白圓當成「萬能key」,可隨意加一堆文字上去,那就不用再搞那堆圖案繁複的標誌,省了工時但其實是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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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當然不只道路標誌,還有交通設計。這方面在澳洲留過學的作者,會比較容易留意到美系的標誌和路口設計跟香港英式設計的分別。自然補充了不少在下這只在英系地區(星港兩地)生活者沒留意的角落,只是在大陸遇過美系「紅燈可轉彎」的奇事,我還是覺得不能理解。作者說這樣適合車流少的路口,但廣州顯然跟香港一樣都不是車流少吧。

而那些公路交匯處的模式,如果看倌跟方某一樣是Simcity玩家(可惜現在電腦玩不到也沒時間玩),應該會覺得很眼熟。

不過在下更熟悉的是自己玩慣的OpenTTD (Transport Tycoon Deluxe),不過裡面重點不是道路,而是鐵路。當然很多設計其實也是類同﹕

另一重點就是字體討論,尤其是作者近年在搞「監獄體」計劃,不過方某自己對字體興趣不大(反正自己寫字就東歪西倒毫無形格的),也沒甚麼美感,所以也沒甚麼好說了。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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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或挑骨頭﹕

p.73 作者提及香港的交通標誌標準不知為何跟禾貝斯標準有點分別,例如禁止標誌的斜槓方向不同。我猜香港標準比較好的一點是,如果細心留意,香港標準的斜槓方向似乎較為一致。香港標誌幾乎都是由「左上—右下」向,除了「禁止右轉」是「右上—左下」,禾貝斯標準有較多的標誌會採用相反方向的斜槓,這樣比較不一致。

p.85 「米埔護理區」見到時還心想是否把「米埔保護區」寫錯了。雖然我們通常是叫「保護區」,但的確政府是叫那塊地做「護理區」的。

p.277 「日本道路公團體」純粹多植了個「體」字,應是打字時電腦過分聰明自動建議之過。

星期六, 11月 28, 2020

炒冷飯系列﹕正義—一場思辨之旅

(原文刊於2013-05-29)

正義﹕一場思辨之旅》Michael J. Sandel著,樂為良,台北﹕雅言,2011

未看書之前,我想不少人已經看過有關這本書的上課片段了。

不過在下並不習慣在 youtube 看片段,所以只看了部分,並沒有把片段看完。我還是覺得看書比較舒服隨意。

買了書放在圖書館,一直沒時間去讀,幸好還有四人借過。風聞讀書會想講這本書,於是為免「口啞」,趕快借來讀了。

如果看倌已欣賞過公開課的片段,其實這篇文還需不需要寫﹖
儘管在下認為看書比看片更能仔細、反覆思量,不受播放時間限制。而且編者亦於書末提示書中內容與影片的分別,部分內容是影片沒有的。
可是,看過片段的看倌,對於這本書的大概應已有相當認識。

老實說,看第一章的時候,我曾經覺得「你唔係下話」。
因為討論「華爾街財困、高層照出花紅」的段落,作者主旨其實是想帶出「既然企業高層聲稱失敗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成功亦必如是,那麼他們憑什麼在成功時大分花紅」這個矛盾,但他把公眾反對高層分花紅解釋成厭惡「失敗竟然有賞」,我卻認為是大謬。

作者說「美國人一向對失敗比貪婪更敵視」這點,我不反對,反正沒認識幾個美國人不好多說。但我認為把公眾反感歸因於「失敗有賞」是失重心,因為真正重點是「納稅人出錢」。 

貪婪是否應該得到獎勵是一個問題,但如果企業賺到錢,那筆錢是私有財產,他們喜歡獎賞誰也好。公眾可以不認同但還不至於高呼反對。

用納稅人的錢獎賞別人也未必是問題,如果大家認為那人對公眾有貢獻的話。正如在某些國家,傑出學者得到獎章的同時,可以得到終身年金。又好像奧運金牌選手可能得到國家獎金一樣。這些人得到獎賞,不只是因為他們「成功」,而是因為很多人認同他們對公眾也有貢獻。

可是,當那些企業因為自己的貪婪而陷於財困、還把整個國家(甚至世界)拖下水,需要納稅人提供資助的同時,主管又憑甚麼得到獎賞呢﹖他們既沒有傑出表現,而且為公眾帶來的是負擔,而非貢獻。
當時他們的角色,根本就跟其他拿救濟金過活的人一樣,納稅人付鈔只為養活你,並不打算給你貪婪或者奢華。如果一個拿救濟金的人跑去大酒店吃自助餐,得到的罵聲不見得比企業主管少。

美國人對企業主管拿花紅的反應,其實就像上次南亞海嘯後揭發有對香港夫婦欺騙綜援一樣。

重點不在於「失敗」,而在「欺騙」。要拿救濟金,就得證明自己是真正需要那筆錢。出花紅顯然不是公眾認同的「需要」之一,你搞得公司財困,沒有花紅是應得的懲罰。

不過,撇除了這個單一的謬處之後,整本書仍是對「正義」相當全面的討論。
書中主要簡介了功利主義、自由至上主義、市場主義、康德的自由主義、羅爾斯的自由主義、亞里士多德的正義觀,並討論其不足。最後帶出作者心屬的社群主義。

事實上,到本書的中後部,我倒覺得有點驚喜。因為作者簡介指其博士論文「被公認為批判羅爾斯與自由主義的代表作」,可是讀到介紹羅爾斯的部分,卻有令人覺得「是他了」的「正確答案」感覺。
似乎,就是有能力令人如此欣賞,才能做更深入的反對吧﹖

維基百科的說法不同,我認為作者並非全然反對自由主義,但他反對自由主義背後那種極端「個人主義」的基礎假設,並認為個人主義最終會令社群撕裂。
他提出「國家民族的歷史責任」只是其中一個例子,其實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出作者的洞見。例如所謂「教育自由化」(實質為教育市場化,香港的直資為其一)導致的貴族化、階級分隔、減少階級流動。又例如新加坡政府雖然讓組屋自由買賣但又設定種族配額的理由,就是為了避免在「自由市場」下重新出現種族隔離的情況。

人雖然渴望自由,但人同時又是社會生物,必須一起過活。那麼「自由」和「社群」之間就經常會出現有矛盾。
方某一直自認為是自由主義者,不過如果自由主義+市場主義令人變成「原子化」、社群撕裂,這樣的後果一點也說不上幸福(又或者,只有少數的人能追求幸福)。這並不代表我們只擁抱社群放棄自由(中國傳統就是這樣,不過主要的社群是「家族」),只是我們要明白「自由」並不只是求個人一時一地的自由,承認個人和社群的需求不時會有矛盾。而所謂「正義」的制度應是追求「社群的延續」和「個人的自由」長遠而言互相滋長而非互相妨礙。畢竟,社群最終是由一個個「個人」組成,而個人最終也必須在「社群」中才能安身立命。

至於某時某地,我們需要有多「社群」、多「個人」,這就是個「朱古力奶」的問題,注定不可能有單一的、教條的答案,而是必須不停的思索和辯論。所以公民道德理性的思辨能力不可或缺,亦亟需教育和訓練。任何單一的教條,推到最後都會產生荒謬的後果,就連我們擁護的自由主義,若然被簡化成教條,亦難有例外。

作者透過社群主義對我們的提醒,我猜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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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作者批評羅爾斯的理論,但我想在「社群」和「個人」之間求中道的時候,羅爾斯的「無知之幕」仍是一個有用的思考實驗和假設。

我仍然會自稱為自由主義者,同時相信只要眼光放得夠遠,義和利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六, 11月 21, 2020

炒冷飯系列﹕怎樣才符合人性﹖

(原文刊於2007-04-08)

誰賺走了你的咖啡錢》(Undercover Economist),Tim Harford,早安財經文化(台北),2007-1(1)

一本很出名、專門「揭破」經濟黑幕的著作,終於有中文版了。
跟《蘋果橘子經濟學》「踩過界」不同,這本書仍是會講錢的。

嚴格來說,這本書沒有「揭破」了多少經濟黑幕(除了開首「踢爆」商家定價手法,頗令人回味——當然不是說「$99.99」那種),倒是向一般讀者「揭破」了不少經濟學家看世事的角度。


第一章,提到「誰賺走了你的咖啡錢」,一杯 cappuccino 的成本還不及售價的一半,差價是誰賺了﹖答案不是店東,是地產商。

這是不是地產商「謀取暴利」﹖也不盡然。因為最吸引客人光臨的鋪面有限,物以罕為貴,結果就是某些「黃金鋪面」的租金被抬成天價。似乎只要有都市中心區的存在,就總會有一些鋪面租金高得驚人(反過來,有些店面就算免租也未必有人要)。當然,像香港這種地產商天國,更是如此。

如果要降低香港的地價,我想似乎只有這幾個方法﹕

1. 大幅減少香港人口﹕只要比較香港和新加坡的人口和面積,就會明白人口多會導致樓價大升、居住品質下降。(當然,如果一味減少人口,又可能令人口急劇老化,這是兩難)

2. 進一步改善全港交通系統,並增加交通工具之間的競爭。
縮短交通時間,可以鼓勵人口疏散,令不同區域地價較為平均。
但如果所有交通工具都有專利,那麼交通費太高也會令人不想搬到新市鎮。

3. 立即著手把市中心功能分散。
政府和商業機構集中於市中心的後果,就是市中心地價上升、上下班交通需求增加。
把重要機構分散佈置,就可以令「滿城盡有黃金鋪」,「天價」租金就會降低。

(有人擔心分散佈置會增加交通成本,其實剛好相反。他們似乎忘了這已是網絡時代,政府公文和商界交易大可以用網絡傳輸,會議也可以改為視象會議。只有「僱員上班」才無法完全用網絡代替,一定要有人留在辦公室實地支援。所以市中心區疏散減少了上下班的交通擠塞,其實可以令交通情況大為改善。
以香港的電訊發達、基建充足,問題只是我們有沒有決心去實行而已。)


第二章「超市不想讓你知道的秘密」,就是前面所說的定價策略。
商家定價,是待價而沽﹖還是薄利多銷﹖定得太高會流失顧客,定得太低就賺不到錢,所以定價永遠是一個商家很重視的問題。

作者提出一個很有趣的例子,就是「公平貿易咖啡」。
「公平貿易咖啡」標榜給咖啡農合理價格,所以這些咖啡賣得那麼貴﹖作者指出,其實咖啡價格佔整杯咖啡的分別很少,用公平貿易咖啡,所增加的成本,還不過一毛錢(港元大概幾毫吧﹖)。作者聲稱就算用市價的兩倍到四倍收購咖啡豆,也不會明顯增加製作成本。可見咖啡店的「公平貿易咖啡」賣貴那麼多,只不過是看準「慈善顧客」不介意多給,所以藉口賺錢而已。

商家賺錢無可厚非,不過這種價格差異扭曲了消費者所接收的訊息,令人以為「公平貿易」只是一種「敗家」的善行。對於推廣公平貿易(或環保等類似主題),有害無益。
「有機食物」又如何﹖雖然有機食物的生產比較貴(因為多經人手),但在零售層面,其實也不致於跟一般食物差那麼遠。

超級市場的「減價」就更有趣了,有一個大家都可能想到的角度﹕其實非減價,即是加價。(因為超級市場大減價,其實還是有賺的,所以非減價等於「特價」﹕特別貴價。)
超級市場的減價策略,其實有意「盲拳打死消費者」,測試哪些顧客對價錢不那麼在意。
作者的結論也很有趣,相對於「貨比三家」的傳統智慧,他認為在一家超市「專揀平貨」一樣可以省錢。因為不同「檔次」的超級市場,同一件貨物的價格其實也差不多(因為顧客畢竟也會格價的),不同檔次超級市場的分別,是顧客買的東西不同。

(這是作者親身觀察的結論,香港情況如何﹖不常光顧超市的在下自然不知,大家似乎可以格價時順道留意一下。)


第三章「完美的市場與真相的世界」,就是推崇「價格」反映真相的一章。
這一章討論了一個頗為「禁忌」的話題﹕教育商品化。

作者認為,官辦教育有一個壞處﹕因為不是「錢開眼」,所以無法知道搞一所好學校要多少錢。而且官辦教育之下,其實有錢人所受的教育品質仍然比窮人好。只是價格並非在學費,而是反映在「好學校」四周樓價之上。(香港的樓盤廣告也是一樣,強調學校網。)

作者認為這一點(好學校導致高樓價)是很荒謬的,只是政府政策扭曲了市場。如果教育商品化,錢就會注入「好學校」,讓學校辦好教育,而不是把錢花在學校四周的樓盤身上。

作為學生會舊人,我的立場與學生會接近﹕反對教育商品化。

作者只看到錢和價格,看不到教育的另一重要面向﹕增加階級流動、減少差距
教育之所以不能商品化,正是因為教育商品化會令階級隔離、跨代貧窮更為嚴重。
(香港的名校在轉行直資前,就有很多窮人子弟。當中有很多出人頭地、變成新貴。情況就有如封建社會時留下「科舉」這扇窗一樣。香港以前的活力,就是靠這種「努力就有出頭」的神話支撐著。)
如果一個政府容許教育全面商品化,結果就是階級流動減少,社會更不穩定。這絕對不是好事。

另一方面,教育並不是一門普通的「生意」,它的效益並不單純看金錢投入。
學校管理層的氣魄、老師的愛心、家長的質素、社區網絡……都不是用錢就買得到的。這也只是「錢唔係萬能,冇錢就萬萬不能」的道理而已。
名校之所以「名」,不一定是師資優良、校舍先進,人際網絡和歷史名聲其實更為重要。
這些都是一種社會資源(social capital),很重要,但無法直接以金錢計算,亦無法單靠金錢打造。(還是﹕錢還是需要,但不是錢多就好)

換言之,教育商品化可以令一所名校收取「天價」,但這只反映了家長的喜好。其實不代表搞好一所學校需要那麼多錢,更不代表把那麼多錢堆在學生身上是好事(假設學校是非牟利的)。
你覺得那些補習社收入百萬的「天皇」都教得比普通學校的老師好﹖我不覺得。
補習社只需要教應試技術,學校老師可以發揮的作用(無論是好老師的影響或壞老師的破壞……),補習社都是遠遠不及的。無論是收生方式、工作內容,兩者都是完全不同的。

三者,其實教育商品化過分強調老師和學校的作用
相比起學校,其實家長的影響更大。家長的態度對子女的影響最大。
《蘋果橘子經濟學》的作者認為,父母「是」甚麼比父母「做」甚麼更重要。同樣地,該作者強調社會背景對學生的影響。


第四章「塞車的成本怎樣算」,討論如何利用市場解決環境問題。

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電子道路收費。新加坡早已開始對進入市中心的車輛收費,也實施了電子道路收費(ERP)。

相比起以往的手段,其實電子道路收費好處更大。因為電腦可以容許更複雜的計算,路費甚至可以憑路面擠塞程度作「海鮮價」計算(這純屬在下的狂想吧……市民會容許這種事嗎﹖),就不同時間、不同道路收取不同價格,更有效控制交通。

新加坡一直以高額登記稅、油稅和路費來控制車輛增長和交通,就是證明。

香港的議員一直反對電子道路收費,好像是因為私隱的緣故。那麼便外判 ERP 吧,反正如果要怕的話,用手提電話一樣可以被追蹤的,但沒有議員不用。 

(另一種批評來自自由貿易派,說 ERP 對減少擠塞和污染沒效果。但作者給了不錯的反駁,而且新加坡的實踐,亦是現成的反駁。)

除了收稅,另一個方法就是拍賣「排污權」,這一點報導相當多,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不過有趣的是,原來就是有拍賣才發現,原來減少排放,是很便宜的。

作者對環保分子的批評也是很有趣的,他說﹕

「環保團體之所以大唱道德高調,是因為政府沒有明白指出我們的行為會讓環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如果政府做到了這一點,環保人士大可從經濟的角度出發,為自己據理力爭,比較不會以「衛道人士」的姿態出現,而環境也能更有效地改善。」(p.124)

可見衛道之士何等討厭 。可以務實的話,又何必當衛道者﹖
作者的環保方案,仍然是「市場」。不過如果讀者以為他是那些反對環保的人,又錯了。

「您可能會聽到,有些專家批評政府徵收行車或污染相關的稅有害我們的經濟。這種論調令人憂心。到底何謂經濟﹖如果您常看財經節目或是閱讀這類報章雜誌,也許會認為經濟就是一堆如 GDP 這樣的無聊數字。……
如果您認為這就是經濟,那麼專家的批評是對的。課徵污染稅的確可能會降低 GDP,但經濟學家認為,這不是重點。……
經濟學其實與 GDP 的關係不大。經濟學談的是誰得到什麼,以及理由為何。所以空氣乾不乾淨和交通順暢與否,也是經濟學的一部分。……因為要讓生活變得更好,必須是從一個真正有意義的角度來衡量。人生絕對不僅僅是錢而已,這一點,連經濟學家都知道。」(p.128-129)

覺不覺得他同時摑了很多香港人的耳光﹖


第五章「中古車的內幕追蹤」,是討論「資訊不對稱」的問題﹕買賣雙方其中一方知道貨品的訊息(好壞)而另一方不知道。經濟學家認為資訊不對稱會損害市場、令市場消失。因為買家不願意花大錢買一輛不知好壞的車,而賣家也不會願意低價賣出一輛好車,結果以市價交易的只可能是壞車,而買家都不願意去買。

不過,在我納悶「為何還會有二手車行」之時,作者提出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醫療保險。

相比現時香港「政府全包」的優良公共醫療體系,不少(絕大部分﹖)西方社會都感到吃不消,而改行醫療保險。英國式的國家醫療保險,政府還會為人民「包底」﹔美國式的商營醫療保險就全靠人民「自保」,買不起保險而無法看醫生的人比比皆是。
與二手車相反,買保險的人都大致清楚自己的狀況,不清楚的是保險公司。於是情況剛好相反﹕身體越差的人越有必要買醫療保險,身體好的人就不願意多花錢買保險,結果願意買保險的健康人越來越少,保費則越來越高。保險公司為了控制成本,當然要投保人作詳細身體檢查,決定是否受保和保費多少。
作者一個有趣的結論是﹕保險本來是因為雙方都不清楚未來而訂立的,如果能夠未卜先知,那就沒有「意外」,反而就不需要保險了。醫學越來越進步、對基因認識也越來越多,反而動搖了保險業的基礎。訊息越來越多,保障反而越來越少

對於「為何還會有二手車行」的問題,學者的回答是﹕因為市場有需要,所以買賣雙方還是會做點事情收窄資訊差距。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增加投資。例如車行和銀行會花大錢裝修辦公室,消費者對貨品認識有限時,也會傾向光顧大商家。因為他們願意大手投資,顯示他們有意長遠經營、比較可靠。如果是零售商品,則花大錢、鋪天蓋地打廣告,消費者會因為同樣的理由(對方肯大手投資 = 可信)產生信心。所以,減少資訊不對稱的方法還是有的,不過社會成本很高。
另一種方法,就是找顧問,例如我們買電腦時,就習慣向「看來像專家」的朋友問意見。

作者用求職者為了讓僱主覺得可靠,所以投資時間和金錢進修(而那個學位不見得真的增加了很多學問)作為例子。我想起的,則是性擇討論
學者有一個說法,女性之所以傾向喜歡有「名/利/權」的男性,就是為了彌補男女在生育上的投資不平等。另一方面,女生愛被男生「追」、讓男生千辛萬苦做盡一切求偶行為,原因其實跟其他雌性動物一樣(而不是因為任性或被動),就是為了讓雄性多作投資,「保證」自己不會中途棄妻兒而去。「擇偶市場」其實跟「資訊不對稱」也有關係
性擇理論同樣解釋了,為何年紀較大的男性、「有型有款」的男性較受女性歡迎。
(要是你看來像電車男的話……不說好了 )

(註﹕對於性擇理論而言,女人喜歡俊男,和雌孔雀喜歡尾屏漂亮的雄孔雀一樣。除了表示基因優良之外,尾屏和英俊本身未必有用。但因為其他雌孔雀/女人都喜歡,所以只要得到牠/他的基因,下一代就容易受青睞,間接提高生殖效益,所以值得跟牠/他交配。)


第六章「理性瘋狂」討論香港人最有興趣的話題﹕股市。
大家一向認為股市是經濟學家的「死穴」,因為如果經濟學家可以預測股市的話,他早就發了達、不用再當經濟學家啦。而「經濟學家預測股市」則被公眾視為跟「氣象學家預測天氣」是同一回事。(雖然,經濟學家不見得認為股市是經濟學的主要目標)

作者正要指出,股市不可能被準確預測。因為如果可以預測的話,影響股市的因素就會提早出現(一個例子是,波斯灣戰爭醞釀時大家就搶購黃金,結果真正開戰後金價反而下跌),最後只有無法預測的隨機事件影響股市。所以股市不可能被準確預測,儘管有部分因素是可以預測和利用的。

作者指出,以為新科技會令股市不停上升,是一種迷思(當然這在泡沫爆破後就明白了)。因為只要市場上有競爭者,企業盈利總有限度(除非該企業有稀有性,例如微軟壟斷個人電腦軟件)。科技發展會改變人類社會,但不會改變「競爭壓抑盈利」的原則。
根據研究,美國股市的長期本益比(P/E,港稱市盈率)是十六左右。不同國家、行業的市盈率會有分別,無法直接比較。只是不知道香港股市的 P/E 是否也差不多了。

大家討論投資者是否理性,作者則另外舉了一個「理性的傻子」作例子。
這位 Tony Dye 先生獨具慧眼,一早看出股市過熱,股票根本不值那個價,所以把資金抽出。

歷史證明他的正確(因為後來股市崩盤,他主持的基金反而賺錢),但他因為幾年間飽受顧客質疑和同行嘲笑(當時其他基金賺到笑),被迫提早退休。其他投資經理,明明蝕大錢,反而安安穩穩的。

這就是中國父母教導子女「不出頭」的社會誘因。因為人性是「跟大隊」的,社會對聰明的離群者缺乏獎賞,倒會因為猜疑而「棒打出頭鳥」。於是,更聰明的人決定,跟隨沒那麼聰明的「大眾」,反而比較安全。這是否有點諷刺、和浪費﹖


第七章「人人都要有價值概念」,說得是拍賣和投標。聽起來會想起香港賣地,書中用的例子是英國拍賣 3G 頻譜的故事。
給在下的教訓不在於故事,而在於結局﹕3G 頻譜牌照以天價售出,但作者強調這跟消費者無關。影響用戶價格的是有多少牌照(即稀有性和競爭),而不是在於拍賣價格。反過來,就算政府送出牌照,商人一樣會藉機賺大錢的。

香港的「高地價政策」,也可以用這種角度來觀察。地價之所以高,是因為香港土地稀有(有人批評說香港其實有很多地,只是政府不賣,這是後話——我不大同意,郊野公園不要了嗎﹖),無論政府如何批出土地,最終的租售價格都一定偏高(因為地少人多)。所以,倒不如政府多搞拍賣,多賺一點,用來為買不起貴樓的人提供福利(如公屋、居屋)更好。

如果不要這樣的話,就唯有學新加坡,讓政府主導樓市。人人有平屋住(想買豪宅另計),但政府收入不能靠賣地,就唯有從其他地方抽稅了(如入息稅、銷售稅)。


第八、九、十章「貧窮國家為什麼還是窮」、「啤酒、薯條、全球化」和「中國如何致富」是一貫的主題﹕「國富」的因素,和全球化。

作者比較了喀麥隆和亞洲四小龍,引述 Mancur Olson (另見中文維基公共選擇理論)的看法﹕獨裁國家比不上民主國家,因為政府動機不良,但總好過無政府狀態的國家。因為獨裁國家如果要長治久安,始終要讓人民安穩生活,而非一味掠奪(頗似《瘟疫如人》裡提出的宏寄生理論)。

當然,我們只要放眼去看,民主國家也一樣有「掠奪型」的政客。菲律賓的民主政體一樣無法令經濟改善。但這不是反對民主的理由。
重要之處,應該是制度的健全性(包括法治)。當民主體制健全、社會穩定,才能鼓勵長遠規劃。如果社會政局不穩,民主不民主都無法達到目的。但如果社會穩定,民主就顯得比獨裁好。

獨裁政權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權力來源的不穩定。(作者也有提及這點)

當然,民主國家的人民同樣有「朝秦暮楚」的問題,但一個有法治基礎的民主體制,仍然可以令行政穩定(優良的公務員隊伍,或者有固定任期的首長),同時在立法議會反映民意。因為經過大選,執政者有「全民授權」的氣魄,去進行宏遠的計劃(獲選者有沒有遠見,又是另一問題)。
民主國家不一定有最好的政策(因為人民大眾是平庸的),但是因為權力受人民制約,所以執政者總要顧及民眾支持度。例如新加坡,雖然一黨獨大、較為獨裁,但因為有普選,政府還是不時要向人民「派糖」、制訂照顧平民的政策,以爭取選票。他們不能太過偏離大眾

可是,獨裁國家的穩定,不是來自軍隊武力的「馬上得天下」,就是靠「行政國家」官僚支持的威權主義。以往的毛澤東,近於前者(其實他是魅力型領袖,而不是軍事將領)﹔而現在「集體領導」的中共,就近於後者。
獨裁國家和民主國家的不同處,就是權力來源不同。獨裁國家依靠少數階層的支持,藉以統治廣大人民。所以獨裁者要保持權力,就要向這少數人(而不是平民)「派糖」,於是就造成作者觀察的現象﹕縱容貪污、任人唯親(=親信)、行政效率低落(因為這才有貪污機會)。

如果像毛澤東那麼真正「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獨裁者,又作別論,所以毛澤東時期中國沒甚麼貪污。(當然,搞到五窮六絕也沒甚麼可以貪的) 可是大部分的獨裁者,其實都不能真的「獨」裁,而要跟利益集團分贓。
民主國家也有分贓,但因為政客要討選票,所以平民也要分一份

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回香港,其實香港的體制和這種「獨裁」沒甚麼分別。政府的終極權力來自北京,但本地管治依靠的是「小圈子」。當管治基礎不在於大眾而在小眾,利益就不免向小眾傾斜。這種體制,固然令北京容易控制,但帶來的問題,有目共睹。

當然,回歸前的香港也類似,但有一個很大的分別﹕就是英國本身的民主國家,而且港督直接由英國民選的政府委派,並不依靠本地小圈子掌權(雖然執政上仍要小圈子支持)。所以,港英政府的決策,受小圈子影響不及特首那麼大。而且香港的制度亦受英國傳統的制約,雖然不民主,但也嫁接了英國的法治體系。所以才有一個良好的公務員隊伍。
簡單點說,港英政府的權力來源,是外國(一個民主政體),而不是本地的小圈子。這就造成港英政府和特區政府的施政分別。


除了治國,另一重要議題當然是「全球化」。
前年大家都見到韓農反世貿之激烈,但「全球化」是否十惡不赦﹖當然,作者和大部分經濟學家(例如《巧克力經濟學》的作者)都不認同。他們堅持「比較優勢」(也可以參考梁文道的一篇駁論),認為全球化是互通有無、優勢互補。國家封閉、製造貿易壁壘,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從他們的角度而言,現在窮國面臨的問題不在於「全球化」,而在於富有國家一面以「自由貿易」打開窮國市場,另一面卻製造貿易壁壘(如鉅額補貼)保護己國市場,其實質等同於以本傷人的掠奪。窮國需要的,其實是完全的自由貿易,讓他們的產品能夠在富國公平競爭、享有價格優勢。

至於「跨國企業剝削窮國」、「污染產業輸出」之類,作者亦加以駁斥。他認為,窮國民眾寧願去「血汗工廠」工作也不願意下田,就證明了跨國企業提供的待遇比當地所能提供的其他工作都更佳,所以才吸引工人。跨國企業的待遇好過本地企業,而就算到本地企業工作,也總好過去當妓女、或者上垃圾山檢垃圾。

例子﹕經過多年,現在各省的工業都有發展,很多工人寧願在本省就業(至少熟悉地方,而且回鄉比較方便),廣東省面臨勞工不足,所以工資和工作條件亦有所改善了。如果你還要開一間「血汗工廠」,現在的工人才不會吃你這一套,因為他們的身價高了、選擇也更多了。
當然,這不代表我們不應該對窮國工人實施保護,基本的職業安全健康標準,還是該有的。只是這些標準無法實施,很大程度是因為國家太窮,根本顧不到這些。國家犧牲一代工人,發展後才有資源去實施保護。
在這方面,消費者的力量就很重要。鼓勵善待工人和環境的企業、懲罰不人道的企業,不能靠政府的貿易壁壘,而應該靠我們自己

至於污染,他認為﹕
1. 企業最大的開支是人工,美國企業的環保開支還不到 2%,根本不會因為某國法律寬鬆就搬過去。
2. 最新的科技效率較高、污染較少,企業採用這些科技反而省錢。
3. 產生高污染的往往是高技術工業,需要高水平勞工,不會純粹因為法律寬鬆而遷移。

這倒不見得完全正確,雖然作者所說的不全錯,但企業為規避責任而往落後地區設廠的情況,確實存在。尤其不是所有高污染產業都必然是高科技的。

另一方面,就算新科技可以省錢,因為需要花錢更新、資金回收期長(記得邊際回報遞減率嗎﹖我想,從「最落後技術」提升可以省錢,但由「中等技術」到「最高科技」所省的錢就沒那麼多了),有些企業會寧願搬廠而非提升技術。近年廣東廠商移往內陸,除了因為工資提高,亦有部分是因為廣東執法標準越來越嚴。

如果企業是有遠見的,當然會願意如作者所言,多付一點來投資高科技生產。可是,有更多的廠商就跟一般香港人一樣,短視貪婪,就是寧願花錢搬廠也不願意進一步投資那類。對他們來說,這裡不再能讓你掠奪,明天就找另一處。這也是首富被質疑壟斷時回以「係咪想我投資少D丫」的心理背景。

正如「公平貿易咖啡」,對咖啡農當然有幫助。
問題的癥結,是在於咖啡生產過剩。在市場機制下,過剩的東西永遠不會賣得貴。所以更根本的解決之道,就是協助窮國改善農業技術,教導農民種植其他適合種植的作物。盡量避免任何一種作物生產出現過剩,影響售價。
這樣一方面令農民增收,另一方面也令(咖啡以外的)其他農作物價格下跌、消費者進一步受惠。

我覺得重點是﹕甚麼才是符合人性
正如作者所言,要鼓勵別人行動,並非靠衛道式的說教、強迫,就能達致。

最重要的是,提供適當的誘因。(當然,對於某些道德感較重的人,口頭鼓勵和榮譽感已經構成誘因,但如此單純的人並不多。而且再有道德感的人,也不會在所有事上接受這種誘因。)

就像作者以環保的「經濟」看法,這種方法不可能令世界變成最好(經濟最多只有 optimal,而沒有 perfect),但會比道德主義的「完美」理想,更易實現。後者不大有實現的可能,因為要求所有人、在任何事情上都捨利就義,並不符合人性
我們要讓大家知道,環保對大家有甚麼具體的好處,和他們為了環保為犧牲甚麼。只有大家發現,原來實行環保所得大於所失,才會踴躍參與。

最後,還是作者的那番話﹕

「經濟學其實與 GDP 的關係不大。經濟學談的是誰得到什麼,以及理由為何。所以空氣乾不乾淨和交通順暢與否,也是經濟學的一部分。……因為要讓生活變得更好,必須是從一個真正有意義的角度來衡量。人生絕對不僅僅是錢而已,這一點,連經濟學家都知道。」(p.129)

同理,錢,是經濟學的工具,而不是目的。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六, 11月 14, 2020

炒冷飯系列﹕如果你愛上一家書店

(原文刊於2010-01-31)

又看完兩本書,不過沒時間寫。連這本繼《烽火守書人》(新介紹)後另一本朋友送的書,看完一段時間(已經放在圖書館當捐贈書展出),現在才有時間寫﹕

 《如果你愛上一家書店》(The Yellow-Lighted Bookshop),Lewis Buzbee,台北﹕網絡與書,2007

在下一向不算是特別愛書店的人,更不及那些二樓書店迷。很早以前已經說過,我讀書如牛羊吃草,所以很少有需要特地去找書。

這本書有趣之處,不在於介紹書店(反正那些書店我們大多沒有機會去),而在於作者本身除了是讀者,還當過書店職員,又當過出版社的營業代表(銷售員)。換言之他看書店的角度,與我們這些普通讀者大異其趣,他看到的比我們更多,尤其是書店幕後的景況。

除了書店經營,作者還旁及很多書店的歷史知識,我比較喜歡學到這方面的東西。

例如我一直不很明白為何英國的「XX公司」會稱為「XX & Company」,幹啥要「&」﹖(「XX與公司」﹖)

原來按照書中的註(p.65)﹕

「Company 有朋友的含義。英語的公司名稱後面常用『& Company』代表未列入公司名稱中的合夥人。」

想起 accompany 嗎﹖原來 Company 本來不是「公司」而是「同伴」的意思。

繼續文抄公﹕

p.57 「英語 profane 表示平凡的、世俗的或瀆神的,源自拉丁語的 profanus,原意是『神殿牆外的』。就在這裡,在亞歷山大城牆的外面,我們看到了第一批真正意義的書商,這種模式在其他國家不斷重現。在中世紀的歐洲,市場經常建在教堂牆外﹔在魯昂大教堂北面門廊下的通道至今仍被稱作『le Portail des Libraries』,意為『書商之門』。」

可見書商從俗、譁眾取寵、得罪權貴,以至被「反低俗」,自古有之。

p.57 「詞語的力量,以及閱讀的能力都很重要,某些現代詞彙折射出知識—文字知識—是一種魔力。我們的詞彙『grammar (語法)』與『glamour (魅力)』同根﹔均來自表示『魔力』的一個古詞。我們稱別人為『witches (巫師)』,是因為,或我們根據字源相信,這些人掌握關於我們的智慧(wits),他們有學問。」

Grammar 和 glamour 的關係倒沒想過。方某的 grammar 那麼差,難怪 glamour 欠奉。

p.61-62 「現存最早的一些文字材料,通常是一些稅收或其他法律文書,是公元前三千多年,美索不達美亞人(Mesopotamia)書寫在泥板上的。這些紀錄刻在濕的泥板上,然後用火烤乾。」

根據另一些說法,泥板本來是不會刻意弄乾的,而且還隨時可以把字抹掉重用,現存的泥板是在火災中意外烤乾的云云。姑列於此以供存照。

p.62-63 在手抄時代,書商除了提供書籍抄寫服務,順道提供代寫服務,有如香港的「寫信佬」。

p.78 一所書店足以支持整個街區的發展,香港有這種事嗎﹖(書局街﹖)

p.97 「儘管手抄本早就取代手卷成為最常用的文字交流形式,但中世紀書籍的封面還是沉重的木板(最常用的山毛櫸木的德文為 buche,英文的圖書 book 即源於該詞)」

又一意想不到。

p.97-98 「除了提供傳統的代寫服務外,歐洲的書商還向逐漸增加的學生群體出售紙張和文具。大多數書商都有固定的攤位或店鋪,因此被稱為『坐商』(stationarii)(英文單詞『文具店』stationary 即由此而來)。」

一﹕其實靜止 stationary 和文具 stationery 有些不同,但幾乎一樣,和車站 station 又很接近。原來如此。(但其實很多店舖都是固定的吧﹖只因為書商從前是四處流動的﹖)

二﹕有想起香港那些幫人影印整本書的影印店嗎﹖(如果那時代就有版權法,恐怕就沒有書店了。)

p.101 「選定一種書後,顧客還要選擇最適合這本書和本人書房氛圍的顏色並權衡裝訂的成本。顧客也可以就要原樣的、沒有封面的圖書—這就是紙皮書的原型。」(紙皮書即紙本書、平裝本 paperback)

其實精裝硬本很好用,只是拿出門比較難。

p.113 「埃德溫.科爾(Edwin Curll)是這類書商中最著名的一位,他出版偉大詩人和作者的作品,儘管並不總是應他們的要求……其名聲之惡以至他的名字成為盜版(Curllicism)的代名詞。」

這真的沒聽過。

p.124-125 以《白鯨》為例介紹不用的版本﹕用來收藏的豪華版(fine press)、大量發售的普通版(trade edition)—包括精裝(hardcover)和平裝(paperback)、更普及化的廉價平裝本(mass-market paperback)

p.127-129 一本二十五美元精裝書(平均印五千冊)的大約成本分配﹕

作者﹕一點八八美元 (有代理人的話,從中徵收10-15%費用)
印刷﹕三美元
出版商﹕八點八七美元
書商﹕十一點二五美元

「一家大型獨立書店的年度銷售額一般是一百至二百萬美元,但其中的利潤不到十萬美元」

p.129 「德文中書店一詞是 buchhandlung,即管理圖書的地方」

p.132 「如果書商想保護書封,但書仍可以翻開,他就會用一種叫 Brodart 的背面是紙的透明塑料封套,在圖書館藏書上經常可以看到這種封套。這個詞已經用做動詞,Can you brodart it?」

其實很貴,所以我們很少用。

……問題係,其實書名個 Yellow-Lighted Bookshop 係邊間﹖讀完整本書都不覺得有見到……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日, 11月 08, 2020

炒冷飯系列﹕親愛的臥底經濟學家、經濟學與愛情

(因為是一場讀書會的前後兩篇文章,所以一併整理。原文張貼於2013-02-142013-02-17。)

親愛的臥底經濟學家》Tim Harford,尤傳莉譯,台北﹕早安財經,2011

庫老大主辦讀書會,主題以經濟學看愛情。面對庫大和史兄兩大經濟人,方某這種門外漢當然要趕快讀書。幸好庫大推薦的兩本書都大概讀過,算是有少許印象。不過另一位網友介紹的這本書,雖是方某先前推介過的作者,這本卻沒讀過,所以前陣子趕快到公共圖書館借來揭揭

老實說看倌只要看看目錄,就知道這本比上一本「切身」得多。劈頭就是求愛,然後就是求職和家庭,最後是一些生活瑣事的問題。作者說都是讀者投稿問問題,不過在下倒覺得有些問題不像是一般人會問的,比較像是「自問自答」,不過問答爆笑無減本書趣味,非常值得一讀。

倒是作者和經濟學家們一直在強調李嘉圖比較優勢理論,認為政府完全不理產業,任由他們接相對效率決定做甚麼就好,這點我認為是見樹不見林。就算我們不理左翼批評,說產業不穩定會令很多工人追不上而失業這一點(就當政府另行解決好了),政府領導人看的也不只是單純的「效率」。

如果世界是完美的自由市場,沒有國界所限,這樣的假設也許不錯。可惜的是世上有國家,也有「國家安全」的問題。很多國家保護農業,除了變相向農民買票外,也是為了保障本國糧食生產能維持著(危機感深重的日本尤其如此)。試想想像中國般,官僚把大量農地轉為房地產去炒賣,雖然製造了GDP增長,卻令糧食日益依賴外國(留意﹕我不是說農地完全不能發展)。萬一遇上戰爭或天災,各國減少食物出口來滿足本地需求的時候,中國就會突然陷入飢荒了。(你看香港這個自由貿易之都也要限制奶粉出境,便知其他國家因各種原因「限制出境」絕不希奇。)

新加坡不像香港,放任地產金融一枝獨秀,斥鉅資發展高科技工業,又是另一種考慮。李光耀認為(後來的領導人也繼承了類似看法),相對於第三產業,工業能夠長期吸納大量勞動力,要維持「人人有工開」必須留住工業不能讓它們都消失了。低增值工業當然不能跟人工更低的鄰國競爭,這樣「保護」來也是沒效率的(美國正是如此),於是國家轉而投資高科技工業,同時訓練工人轉型。

當然更「誇張」的就是新加坡乾脆自己投資搞軍工業,正常人都會猜小國搞軍工應該沒甚麼效率。但對於一個「國家」來說,讓自己保持一點國防生產能力也是重要的,總不能事事假手於人受制於人。(幸好的是新加坡通常著重讓企業追求效率而非依賴政府。)

縱使作者在前著早已說明經濟學家眼中不只有「錢」,但經濟學家仍然傾向只看到錢和效率這類東西,而看不到一個國家需要有其他考慮。(情況就像我們對家人有時也不能單純看「錢」而要做點「沒效率」的事情。就像庫老大言,只看到 cost and benefit 的人,多數得不到親情也得不到朋友。)

當然,我們也可以為作者辯解﹕經濟學家的重點是效率,提供了這些分析,要看得多重就視乎國家領導人的考慮了。

後話﹕本書作者也譯過《圖書館的故事》,跟本書一樣譯得不錯(至少沒甚麼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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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

p.184 〈馬桶坐墊該立起還是放下﹖〉這個男女爭執的問題,有數學家指是因為男生有時揭起有時放下,所以早已習慣成本,而沒跟男性同住的女生卻不需要揭起,所以不習慣要放下廁板。又有經濟學家證明了「保持原狀」勝於「次次放下」云云。而作者本人的看法就是女生用「放下」來分辨誰體貼誰自私。

我倒是對幾個看法都不完全同意。因為如果看倌上網日久,應該不難見過這種圖片﹕
(圖片來源)(原連結已死,但這幅圖在網上四處都有,例如這個這個這個,也不知原始來源)

當然這只是誇張法,但製作出這種圖片的女人,顯然認為廁板是「不應該」被揭起的——否則如果只想男人用完後廁板自動放下免麻煩,在廁板後面裝條彈簧就行了。

按邏輯推斷,如果這種女人不跟男人一起住,根本用不著發這種牢騷。既然要跟男人一起住,又認為最佳的廁板應該是「揭不起」的(用鎖鏈繫牢了),那即是這種女人其實認為男人是可以坐著小便的。所以上述數學家那個「只是不習慣」的說法不通,她們的思維中並不認為「只是自己不習慣」,而是「男人根本不需要」揭起廁板。

我猜,這時候一定會有女看倌不滿問道﹕男人站著小便總是弄得一團髒﹗而且男人大便也是坐著的呀,難道大便時不用小便麼﹖

的確,方某同意男人站著小便不時會弄得一團髒。這並不一定是因為自私沒公德心,而是就算你瞄準了,有時竟然還會射偏了——陰莖尿道口的黏膜,有時乾涸了就會黏著,令開口「不完整」(歪了),令射出的水柱大幅偏斜、甚至一分為二,絕非怪事。方某就試過明明瞄準了馬桶但尿卻垂直向下射到腳……(女生不明白的話找個熟稔的男性朋友問問便知,再不然自己去廁所找條水喉,掐緊開口再開水也可以觀察到類似效果。)

通常尿出了之後,黏膜回復濕潤,尿道口就會回復完整、水柱回復正常狀態。至於已陷入狼狽狀態的男生會不會收拾殘局,這才是看他自不自私的時候。


至於男人當然坐著大便時一樣會小便,但就算撇除了這情況和「男人懶得坐下所有站著小便」兩者,男人仍有必須站著小便的時候。

事實上,男人自己了解、面對大小男人日久的媽媽們也應該已經知道,男人的那話兒其實很不聽話,經常會在不需要的時候「擅自」勃起,當然中老年人更怕的是需要的時候它不勃起。

而其中兩種勃起的不當時機,分別是剛睡醒時和非常尿急時。(兩者都不是「一定」勃起,在下只是說「有機會」或「經常」會發生這種情況……事實上如果「晨勃」消失了,男人更怕是陽萎了呢﹗)

在無數個靜寂的夜晚,當男人半夜尿急的時候,往往也同時勃起了。在這情況下,其實情況有點兩難。通常的做法是站著嘗試按下那話兒瞄準,甚至整個人俯身去遷就無端勃起了的陰莖,祈禱希望水柱按預期的「彈道」射出別弄髒四周。


如果妳是那種堅持「男人坐著小便」的女人,妳要面對的是已勃起了的陰莖,它是向上挺的,換言之所有的尿都只會像「回歸日升旗禮」那些消防船的水柱一樣,是向上射出的。結果只會比站著撒更混亂和不受控制。

(圖片來源)

(或者有極少數的女人會堅稱,勃起了的陰莖也可以壓下來的。我想她是看AV太多了,那些男優的陰莖經過長時間專人訓練,韌帶拉得很鬆才有可能做到「明明勃起了但壓到低於90度」的出鏡效果,家庭觀眾切勿模仿。一般人的角度都是少於90度,勉強拉斷了韌帶要進急症室的。)


簡單點說,即是說除非妳可以令男人不撒尿(裝個尿袋﹖),否則男人總有些時候要站著小便的。女士們還是參考一下經濟學家的建議吧。

至於作者那個「分辨男人」的解釋,如果未有正經的調查數據,也是說不準的。而且以男人的角度看,這種分辨是「唔啦更」(風馬牛不相及)之至。如果說男人放下廁板就是體貼揭起就是自私,那麼女人用完廁板揭起就是體貼、放下就是自私﹖


p.252 〈拿賞味期限最久的〉作者說零售商不應劃一售價,而是應該按食物的新鮮狀態微調價格,讓著重食物新鮮的人多付點錢,不介意的人買得便宜一點,這樣會更有效率。要不然像現在劃一價格,正常而著重食物新鮮的消費者當然是先找限期最久的,然後任由快到期的食物過期浪費了。


我想作者應該不會把超級市場老闆當成傻瓜的。那麼老闆們不這樣做,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蠢到想不到,而是因為這樣做的成本高於收益

現行的銷售和物流系統都是以商品上的標籤條碼進行,這些標籤是「每種商品一個標籤」而非「每批次一個標籤」(後者的成本高得多、而且所有食品需要的條碼數目會成幾何級數增加)。簡言之﹕現行的系統無法辨認商品新鮮度。

當然,現在超級市場也不時在快到期的食物上打減價標籤,但這個標籤是獨立於條碼系統的,需要額外的成本,不能普遍推行成「微調」。

雖然現時超級市場為了捕捉對價格不敏感的消費者而不斷更改價錢(作者第一本著作討論過),已經夠耗費人力和混亂的了(還經常搞錯價錢被投訴),如果還要針對食物新鮮度不時微調價錢,那麼老闆額外請回來做這工作的人工,能夠被「微調」的收益彌補嗎﹖如果微調對超級市場帶來的收益,不大於老闆需要投入的額外資源,那麼當然就不會發生了。

事實上,在甚麼地方有那麼靈活的定價﹖是街市。攤檔主人對食品的新鮮度很清楚,而且他們生意小,不需要依賴貨品條碼系統,也沒有一大堆員工需要統一協調工作程序,所以大可隨時調整售價以滿足個別老主顧的需要。他們調整售價幾乎為「零成本」,卻能促成交易,不這樣做當然就太傻了。

(例子﹕報販在下午或傍晚「減一蚊」,好像是方某有知以來就已經有的事。至於便利店,反而等到近年才有這樣的安排。與一般貨品不同,賣報紙反而用不著貨品條碼……)

商家規模增大,固然能帶來規模效應,但代價就是協調困難、有點僵化。

當然這問題倒不是永遠無法解決的,如果RFID技術越來越進步、標籤越來越便宜(新加坡公共圖書館十幾年前已開始用RFID一併作借還書和防盜用途),終有一天會便宜到足以用作貨品標籤。到時就可以在個別標籤記錄食品批次,超市電腦系統就可以按時更改售價了。(而且食物衛生出問題時還可以方便回收呢)

不過到那時候,現行的售價標示方式(自從廣泛應用條碼後,一個貨架就只有一個價錢牌,不再花人手在貨品上打價錢了,上述說快到期的新鮮食物除外)就要改變了,要不然消費者根本不清楚哪一包食物賣多少錢……


p.258 〈電影裡的暴力〉﹕

「你可能沒想到的一點是﹕如果讓你們家附近的惡霸小流氓在戲院看《超越死亡第三集﹕復仇》(UltraDeath III: The Revenge),那麼他們就不會去喝啤酒或打架。經濟學家達爾(Gordon Dahl)和德拉維尼亞證明,當多廳式戲院中有一部暴力電影上映時,當天晚上的犯罪率就會下降,而且維持到次日天亮。但如果放映的是文藝愛情片,那些小流氓就會改去酒館,因而可能會鬧事。根據達爾和德拉維尼亞估計,暴力電影上映,使得美國平均每天減少一百七十五起攻擊事件

這表示,如果你打算禁掉這些電影,可能就要找個替代方案,好讓這些暴力分子有別的事情可做。」


星期六, 10月 31, 2020

炒冷飯系列﹕高校教師の日常 (2)

(原文2012年2013年貼出)

又一中五電腦堂,為了說明問卷常見問題,繼續搞爛GAG。

1. 問卷問題應集中只問一件事,如果同時問多於一件事,而作答者有不同意見就很難答。雖然老師教你們問卷不能太長太多問題,但不能為了壓迫題目在同一條題目中問幾樣東西。

例如問「你認為方sir是否高大又靚仔﹖」……(眾笑)……我知一定唔係……但如果有人認為方sir夠高但「樣衰」,或者雖然靚仔但不夠高,那就不知該怎樣答了。所以應該分開兩條問題,一條問是否高大,一條問是否靚仔。

所以在你們的通識IES題目中定幾個「核心問題」才那麼重要,因為它們將轉化為問卷問題。

2. 問卷問題不應該偏頗、具引導性、情緒化這一點,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具體者例如問「港珠澳大橋可帶來XX億經濟效益和YY個就業職位,你是否認為港珠澳大橋有經濟效益」這種問題,等於要求對方答「是」。

可是,很多時候被忽略的是「答案選項」。

例如今次問「你認為方sir樣貌如何﹖」,而選項包括﹕

A﹕型
B﹕英
C﹕帥
D﹕靚
E﹕正

(眾笑)……還有 F﹕普通……

那麼你即是想怎麼樣﹖很明顯也是想引導別人答某一傾向的答案。所以要留意答案中正反選項數目應該接近。

當然,如果只是問「方sir靚唔靚仔」這類題目,更簡單的方法就是用分數。例如「1﹕非常樣衰」到「5﹕非常靚仔」,3 就是普普通通。那就不會有偏差了。

3. 可是,除了不偏頗之外,還要留意提及一些中立的,或者「沒意見」、「不知道」之類的選項。

因為畢竟不是每人都見過方sir的,如果你問他「方sir靚唔靚仔」而一定要他選個答案的話,他可能只是見到你很樣衰就自動認為方sir也很樣衰,那豈不是對我很不公平﹖

如果你有「沒意見」或「不知道」的選項,他就可以直接答不知道了。當然如果你問的題目太冷門,就有可能會出現很多人都答不知道或沒意見的情況……

---

仍是中五電腦堂,介紹到相關系數。解釋完正相關自然要解釋負相關……

方﹕負相關也很簡單,就是一個數字增加,另一個數字就會降低。例如你們的打機時間越長、成績越低,這就是負相關——

某生﹕——唔係喎,我打機越多成績越好喎﹗

方﹕咁我奈你唔何啦……畀你打沉左叫我點講落去呢……或者咁講啦,方sir臉上暗瘡的數目跟女朋友數目成反比,這就是負相關。

(謎之聲﹕係零相關就真啦﹗反正你臉上有冇暗瘡,女朋友數字都係零架啦﹗係班學生唔知你講錯o者﹗)

星期六, 10月 24, 2020

炒冷飯系列﹕基因檢定和雙胞胎

(原文於2012年貼出)

前幾天有一篇新聞,稱有一對孿生兄弟,弟弟的女友喝酒後錯跟哥哥發生關係,然後生了個孩子,連基因檢測都分不到是哥哥還是弟弟的。

有網友問怎麼會測不到,似乎新聞中的解釋不夠清楚。在下於是解釋了檢測的原理可能的解決方法。既然有網友這樣問,即是說這點遺傳學知識還不是公眾常識,似乎值得在這裡詳細一點解說一下。

A. 簡單人類遺傳學

首先我們要對遺傳學有一點基本認識。

基因即遺傳訊息,是細胞活動的指令(簡單點理解,例如「深色頭髮」或「淺色頭髮」、「黑色虹膜」或「啡色虹膜」之類),這些指令是靠DNA上的鹼基記錄的(這些化學/技術名詞不明白沒所謂,可以跳過,不想深究的話聽過就好)。總之情況就像我們用紙寫下字,用光碟記錄影像一樣,DNA只是載體。

而人體細胞的DNA都是收錄在細胞核裡面,並分為長短不一的染色體(因為可染色,故名),就理解為一套「百科全書」分成若干冊好了。

人體每個細胞(生殖細胞除外,下文述)都有23染色體(其中一對就是性染色體,即X和Y),這23對染色體在同一個人的每個細胞中都是相同的(除非基因發生了突變,就像紙本筆記被塗改過了)。

(維基﹕DNA分子長鏈繞起來成為染色體)

細胞-->細胞核-->染色體-->DNA


          (基因1)         (基因2)     ……

DNA﹕——————————————————————————————————


(但要留意,DNA並不全都是基因序列,有很多序列並不是基因編碼,見後文。你就當一本雜誌般,很多頁面都不是內容而是垃圾廣告之類……)

為何要強調「對」呢﹖因為這是核心概念。

較複雜的動物,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所謂「雙倍體」(2n),即是說所有的染色體都有一對。
(由於我們要講解的是人類基因檢測,所以植物那類可能有多倍體的,或者細菌之類的簡單生物就不討論了。)

連帶的,染色體上所帶的基因也各有一對(技術上叫「對偶基因 / 等位基因 / alleles」)。這個情況,可想像為你不只有一副撲克牌,而是兩副。於是同樣是「紅心 K」,也有兩個版本,花紋可能一樣或不一樣。

為何要有兩套呢﹖|
一則,兩套基因,分別是來自父親和母親的,所以我們才會同時有父母的部分特徵。(一對基因如何決定表現哪一個﹖又是另一技術問題,在此不贅。)
二則,基因突變雖然不常發,亦不少見。多一套備用令細胞可以靠另一邊沒問題的基因維持正常工作,不至於一出現突變就掛掉。

那麼,既然父母都一樣是「雙倍體」(2n),為何結合後我們不會變四倍體(4n)呢﹖
在生殖過程中,細胞分裂的過程跟一般細胞分裂(稱有絲分裂)不同,是一套叫「減數分裂」的程序。
過程如何又是技術細節,反正大家不是去考試所以不用深究。總之減數分裂的結果就是一個生殖母細胞,變成四個生殖細胞,而每個細胞都只有一套染色體(即單倍體 n=23條)。

(精子跟卵子的情況有點不同,男人的減數分裂中四個子細胞都可成為精子,而女人則只會形成一粒卵子,其餘的子細胞則退化為極體 polar body。這分別聽過就好,我們只是討論檢測,所以也是不需深究。)

「減數分裂」的重要性,不單是形成單倍體的精卵子,兩者結合後又出現雙倍體的後代,而是在於分裂途中會「洗牌」。

就像撲克牌,父或母的兩套染色體上的基因,在分裂途中會「洗牌」調換位置(通常是同一對染色體上的基因互換位置)。因為每次減數分裂中發生「調換」的位置都不同,於是每粒精子卵子分到的基因組合都可能不同。也讓你不會真的完全跟父或母一模一樣,而是有變化分別。這樣令後代比較能適應多變化的環境。

(情況就像兩副撲克牌之間,不是亂洗而是隨意選若干張對換,所以正常情況下洗完後大家還是擁有相同的卡牌組合,只是花紋可能調亂了。例如第一副牌的「梅花Q」和「紅磚2」被換成第二副的版本。於是你拿到的兩副牌,花紋就會跟父親或母親原來那兩副都不同了。)

(留意﹕前面用「百科全書」比喻全套染色體,這裡「撲克牌」是比喻基因,別混淆了。)

B. 雙胞胎

那麼雙胞胎又如何呢﹖

現在我們已說明了,精卵結合後子女拿到來自父母的各一套染色體(經過洗牌),並長成一個人。
簡單而言(特殊情況也是不理了),雙胞胎就是兩種﹕同卵或異卵。

異卵雙胞胎,即是母親同時(或在較短時間內一先一後)排出了兩粒卵子,而在相近時間受精並成功著床發育成胎兒。由於受精卵的基因組合不同,所以他們的性別和外貌都可以不同,在下有對表侄女就是這樣的例子(她們是性別相同但外表大不同)。

(在比較「香艷」的情節中,如果一個女人短時間內跟不同男人性交的話,出現的異卵雙胞胎甚至可以分別來自兩個爸爸。當然如果女人只有一個性伴侶的話,自然就都是同一個爸爸了。)

同卵雙胞胎,是母親只排出一粒卵子並受精,而這粒卵子在正常發育過程的早期,還是一團未分化的細胞時,就不知為何分成了兩團並各自發育成人。因為來自同一粒受精卵,基因組合一樣,所以同卵雙胞胎的外貌通常極度相近,令人混淆。在下的中學同學「鑽主席」兄弟就是例子,要跟他們熟絡了,才會注意到樣貌上的微妙分別。

(在比較「不幸」的情節中,這團細胞雖然分割了但又不完全,它們分化的時候就會有部分部位黏在一起發展,於是就變成了連體嬰。)

為何新聞說無法分辨呢﹖就是因為那對是同卵雙胞胎,基因組合都是一樣的。

C. 基因檢測 / short tandem repeats

那麼實際上化驗所是怎樣做檢測的呢﹖

當然,事實上就算是同卵雙胞胎,分裂發育後也可能會累積到不同的「突變」,所以理論上如果我們比較兩兄弟的整個「基因組」(術語,即全套DNA指令序列)和嬰兒的,是有可能靠個別突變分辨出來自兄或弟的。

(注意﹕是「可能」,不是一定。)

問題是,雖然科技發達下,全基因組排序已經變得比十多二十年前又便宜又快,但對於日常檢測仍然是「太貴」。而且要比較全部序列也很花時間和資源,所以一般檢測是不會這樣做的。

一般的檢測中,我們只需要用一個小刷子在口腔中採集一些細胞樣本,然後把裡面的染色體抽出來,再比較一些叫「短串聯重覆序列 / short tandem repeats (STR)」的部位就可以了。

(口腔刷子,現時跟隨大陸叫「拭子」。圖來自政府化驗所)

問題來了,甚麼是STR﹖

DNA裡面的鹼基字母有四種(A/C/G/T),組成了基因的語言。可是染色體上有些部位,卻是一些短序列重複多次(如「ACTACTACTACTACT」就重複了五次),看倌想像成歌詞中有些短句不停重複就好。(尖尖尖﹖)

這些重複有何意義﹖有些可能有意義(例如跟亨廷頓症有關),有些可能沒意義,純粹是一些像病毒般能自我複製和遷移的基因插入了人類基因組的遺跡而已。(就像九龍皇帝曾灶財的墨跡﹖)

(這裡說「意義」很有趣,因為分子生物學裡有所謂「sense」,不過也是細節不贅。)

在每一個人的基因組中,都有很多組這類叫STR的序列。而每一組STR的重複次數,每個人都可以不同,情況就像大家有不同「血型」一樣。
只要做廣泛調查,我們就可以知道人口中一套STR有多少種不同的「型」,而每一種「型」又有多少人。

如果只比較同一套STR,兩人有同一個「型」當然不出奇(就像兩人有相同血型一樣,所以早年只能比較血型的時候,只能說「不同血型排除了某人的嫌疑」而不能說「相同血型證實某人是爸爸/兇手」)。但如果比較很多套STR,全部都相同的話機會就非常小(讀過中學概率的看倌知道這是乘數,每一個可能性相乘會越乘越小)。

所以在下回覆說,如果檢驗樣本中多套STR的長度,都跟你的一樣,那麼就可能合理相信那份樣本是來自你的。

(利用凝膠電泳,可以把不同長度的STR序列分開,於是就可以比較不同樣本之間有多少STR是相同長度的。圖來自維基)

香港政府化驗所的親子檢定中,會比較15套STR。英國的法證檢測就比較10套STR,美國的法證檢測在2017前只比較13套STR,然後增加至20套。

而雙胞胎中這些STR相同的機會,自然是高到無法用來分辨誰是誰。

D. Epigenetics﹖

可是,在下又聲稱雙胞胎的基因外修飾(epigenetics)可能不同,或可分辨。這是甚麼意思﹖

遺傳學(genetics)是指生物特徵(術語叫性狀)的遺傳和變異,一般而言都是指DNA上的生物指令變成蛋白質產物(這叫central dogma,我常笑說中央教條),進而影響生物外貌和行為的過程。

可是,正如我們知道,一些生物特徵往往不只是由基因控制,環境影響也很重要。環境影響基因表現的方式有很多,其中一種竟然是透過修飾基因,而且這種修飾本身往往也可遺傳的。

甚麼是基因的外修飾呢﹖

既然一個人的每個細胞都有同一套基因,雖然有齊所有指令,但明顯不是每個細胞都用得著(例如白血球就用不著分泌胰島素的基因)。所以每個細胞裡的基因,並不是全部都要用。

為了讓細胞知道哪些基因要用、哪些不用,細胞自己會在不同的基因上加修飾,具體而言就是在那條DNA外面加上其他分子(如甲基)。

(剛才那幅維基圖,顯示了其中兩種修飾方式﹕甲基化組蛋白修飾)

簡單地理解就像同一副撲克牌,白血球手上的「葵扇A」可能貼了張「這張牌收起不用」的便條,但胰島細胞手上的「葵扇A」卻有張「這張牌每局要用三次」的便條。於是雖然牌是同一副,玩起來卻不同了。

這樣的外修飾,並不影響DNA上的指令內容,只影響了「揭牌」的機會進而影響牌局。

外修飾可以被環境改變。例如有研究指孕婦多吃垃圾食物,會令嬰兒日後容易癡肥,就是因為胎兒時期的基因外修飾被「垃圾食物充沛」的訊號改變了,令基因表現成容易累積脂肪的模式。
這些外修飾甚至可能一代傳一代(因為女人的卵子往往是胎兒時期已開始製造,所以外祖母可以影響媽媽的卵子,進而影響到外孫女都可以),當然亦可能因為當事人的生活遭遇而改變。

我們可以想想,雖然同卵雙胞胎的樣貌「幾乎一樣」,但還是有微妙的分別,那丁點兒的差異就是來自環境影響。環境影響亦可能導致基因外修飾略有差異。

所以,如果檢查兩兄弟的基因外修飾,可能會找出差異,從而查出嬰兒是誰經手的。

不過問題是我不知道這一點應該如果檢驗。方法是有的,但可能並未有法證上所需的程序,亦可能未有人研究過如何利用這一點資料去做親子鑑定。(有一篇英文文章討論到運用epigenetics的法律考慮。)

---

當時網友飛蚊導彈兄的補充﹕

以現時靠STR長度為基礎的技術應該就分不出Twins
但ARMS之類的allele-specific PCR 應該有機會可以吧...
不過成本應該會高不少,始終可能要做多個 PCR 同電泳
(依家STR用fluorescent primer加毛細管電泳
應該可以1個PCR做晒,再加的話就說不定了)

星期六, 10月 17, 2020

工作細胞劇場版

 《工作細胞 特別上映版:強「菌」襲來!人體腸道大騷動!》(#劇透注意)

2017年介紹過漫畫,當時正在準備動畫版(2018年播放,香港無緣一看),現在甚至是電影劇場版了。

(雖然唔係高達,但「主人學生物,柏熊唔明白」。)

上映遇著疫情不知算是幸是不幸。不幸的是限聚令影響票房,幸的是應該大家對免疫系統的興趣提高了﹖(不過內容不是肺炎呢。笑﹗)

最簡單的評語大概是﹕這是觀眾自己買票入場看的教育電視。(當然教育電視無法做到這地步,姑勿論制度和資源限制下做不到,就算做到也會被人投訴。)

雖然是刺激有趣的擬人故事,可是對不是讀生物的人而言,裡面的知識量其實頗多(連旁白也特別多,沒解畫的話很多觀眾可能跟不上劇情)。那些免疫細胞的分類,甚至連預科AL生物也沒教那麼多,方某是在大學讀免疫學才接觸到。如果真的引起了學習興趣,可以學的東西其實很多。

所以漫畫出爐後,角色和素材才被引用為教材。甚至雖然擬人動漫畫跟真實知識必然有出入,但生物科同工會拿「找出《工作細胞》內容錯處」當學生功課。與一般的虛構故事相比,它已經包含了相當多的正確知識(所以才值得特別去找錯處呀)。

------------------------(劇透的分隔線)------------------------

評語﹕

1. 開場以動畫角色勸喻觀眾顧及旁人,一開始幾乎以為是故事開始了,看到一半才發現原來是勸喻。包裝得相當不錯。

2. 如果說有甚麼缺點,就是後半部提及調節T細胞時,太像「大愛左膠」,好像她的生存意義只是在阻止NK和殺手T(他會說自己已升級為記憶T)攻擊癌細胞似的。如果身體有一種只會壞事的細胞,人類不是早就全部生癌死光了﹖

事實上調節T細胞為何要阻止攻擊癌細胞,因為她在履行重要工作﹕避免免疫細胞過激和攻擊自身細胞。癌細胞就是因為呈現自身抗原(他本來就是自身細胞),所以才會被調節T細胞視為「無害」的自身細胞。而之後調節T細胞為何放棄保護,劇中以很爆笑的方式演繹出癌細胞疫原轉變。

如果我是監製,會要求在先前樹狀細胞散發「閃卡」動員免疫細胞對付流感後,加插調節T細胞抑制樹狀細胞和其他免疫細胞攻擊行為的情節,這樣觀眾才會明白這種細胞的存在有何必要。事實上,樹狀細胞引發的細胞素風暴(動畫以「散發閃卡」描述這過程),雖然有效動員免疫細胞抗疫,但同時也可以導致失控的免疫反應,例如無差別攻擊肺部細胞(你有想起甚麼﹖)可以導致病患肺炎而死、甚至引致日後的自身免疫疾病(即是免疫細胞殺得性起,變成平時也攻擊自身細胞的慢性病,這又令你想起另一些事﹖)。

SARS倖存者之所以骨枯,就是因為當時沒有其他治療方法,為了避免病患被自己的免疫系統殺死,唯有處方大量類固醇把過激免疫反應壓制下來,而造成的嚴重副作用。現在的治療方法比當年進步,而且也有調控免疫系統的新研究。可是,在一般感染中,調節T細胞仍是重要的角色。就像一個健康的社會,總會有主戰派和主和派﹔健康的政府,執法者也要受監察一樣。

如果有人看了動畫故事以為調節T細胞只會壞事,那些就跟有些人看了偏頗的傳媒描述就認為監察執法者是礙事、「被捕者一定要入罪,否則就是法官有心縱犯」之類一樣膚淺。只是人的智慧看來似乎也沒比細胞高出多少罷了。

3. 沒留意片頭有哪些商業機構有份參與。朋友看完所受的教訓是「以後我會乖乖吃乳酸菌了」。你肯定乳酸菌製品廠商沒贊助這劇場版嗎﹖(又笑﹗)

反正電視動畫版特別有一集提及中暑和保礦力(漫畫版也有中暑但好像沒標明保礦力),應該也是有廠商贊助的吧﹖

(正經﹕其實吃乳酸菌製品未有明顯證據可改善免疫,當然如果從天然食物攝取,例如吃點乳酪之類也沒壞。而且想腸胃有多點益菌,也可以多吃益生元例如蔬菜和富含水溶性纖維的食物,如蒟蒻、秋葵等,還有家騮最愛的香蕉。)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六, 10月 10, 2020

長青奇譚

梁啟智開了一個系列叫「走遍香港252條公共屋邨」,其中青衣篇提及方某住了很久的長青邨﹕

走在長青邨,感覺有點怪異。這條邨在空間上明顯分成兩部分,「下四座」在山腳圍繞屋邨商場,「上四座」則是四座在山頂和山後面的「井字型」大廈,兩者中間夾住新建的青俊苑。翻查資料,原來以前的長青邨還包括現在長康邨的數座大廈,後來才分拆成長康邨。我不明白的是「上四座」在空間和生活上都比較靠近長康邨,為何當年分拆的時候卻把它們留在長青邨?

而他對長康邨的評語是﹕

不過延續剛才長青邨的討論,長康邨的佈局也是很奇怪的。圍繞這中央平台的舊長型和雙工字型大廈是一個聚落,山上有四座Y型大廈(再加上青盛苑)則是另外另一個聚落,而山上的聚落自設另一個屋邨商場⋯⋯長青邨和長康邨加起來,就好像是空間上明明是三條邨,中間的一條邨卻被中間斬開併入另外的兩條邨。

方某有同感。雖然我和他的說法有少許不同,但多年前其實已經對長青邨下了類似的評語。我會說長青邨其實分了「三部分」。

1. 長青

(底圖取自政府地理資訊地圖,自行加色)

圖上在下以啡色線標示斜坡,00是接近海平面,然後01、02、03是三種不同高度的台階,04就是青衣中央山地。圖中標了綠色的是長青邨,你可以見到其實長青邨分成五個台階﹕

南部第一個01台階是邨辦事處所在地,即是梁啟智說的「下四座」(青槐、青榕、青葵、青桃)。
然後上面有一個台階(02),以前是小學校舍(也屬於長青邨),殺校多年後改建為青俊苑。
後面就是山丘頂(03)的兩座(青松、青柏)。
然後的02台階是長青巴士總站、長青社區會堂、另外一間中學和兩間小學校舍(其中一間殺校後改成國民教育中心,現在好像拆了準備起樓)。
最後才是另一01台階的兩座(青梅、青楊)。

可見梁啟智說的「上四座」,地勢其實差了兩個台階,梅楊兩座一點也不「上」,而且也不相連。

(從這些命名也可以見到當年命名有花心思,「高處不勝寒」的就叫松柏,地勢低一點的就叫槐、葵、桃、梅、楊,地勢最低的叫榕。)

據聞方爸爸年輕時到過青衣郊遊游泳,但顯然「古時」的青衣墟和之後新市鎮發展已經完全不同,所以他的經驗用不著。到方家剛剛編配長青邨公屋時,青衣還只有一條南橋(當時稱大橋),北部海岸填海完成不久,長安邨才剛開始入伙、長發邨未入伙,北橋自然也未建成。(運動場、泳池之類到高中才有,之前連學校運動會也要去葵涌搞。)

於是方家就乘地鐵到葵芳轉43M循環線巴士入青衣。這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因為路線牌上寫著「長青」。但香港盛產「亂指路」的人在這次也發揮作用,就是把問「哪兒下車」的我們指示在入島第二個站下車。(紅色是當時43M巴士路線,箭頭是中途站)

青梅樓的確也是「長青邨」沒錯,但我們首次入邨,目的地當然是去邨辦事處搞手續。再問路人才知道原來辦事處在山丘另一邊﹗其實我們應該在離開青衣島前的尾二站下車,卻變成第二站已下了車。結果有如王敏德在《飛虎》的那句台詞﹕「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直線」,行橙色路線爬上山坳再落山。

之所以產生這個誤會,正正是因為長青邨只是在「平面地圖上」看來像一條邨,但現實地形中根本是被山丘劈開兩邊的邨。(分別只是梁啟智把山丘和北邊山腳當同一部分,我就當成兩部分)
結果那條43M路線竟然是先經長青邨(北部)、入長康邨,再經長青邨(南部)那麼怪。
(所以那個亂指路的人,如果明知巴士這樣走,就應該先問清楚我們要去長青邨的「哪裡」。)

甚至「長青巴士總站」和社區會堂叫「長青」都一樣怪,因為它們根本在長康商場旁邊。正如青梅青楊一樣,去長康商場比長青商場更方便。從生活圈的角度看,巴士總站、社區會堂和青梅青楊,根本應該當成長康邨更合理。

(當然,聽聞住得更久的人說,其實剛開邨時只有南部那四幢,巴士總站其實就在辦事處外的停車場。是後來北部開發了才搬上去的。)

2. 長康邨

梁啟智對長康邨的評語我也覺得很易理解,因為當地人很容易看出長康邨分了兩部分。我在地圖上標示了淺藍和深藍色,它們隔著一條斜坡,分別以長康商場和長康第二商場為中心。

(中間有點尷尬,青盛苑其實本來應是長康邨一部分,但當時抽出來當居屋發售。而旁邊是中學和小學校舍,非住宅,似乎最方便的反而是這裡,因為去一期商場或二期商場都可以。)

但我記得曾經看過一些文件或水牌之類,雖然我們口頭把它們稱為「長康一期」和「長康二期」,但其實官方文件並不這樣叫。政府分的期數不只一二期那麼少,但我不清楚總共分多少期,但從維基百科看至少分三期。

維基百科的說法是「為了管理需要」所以從長青邨分拆出來。但奇怪的是,如果長青邨「太大」所以要分拆,那麼「更大」的長康邨戶數已經幾乎是長青邨的兩倍,為何不用拆﹖無論按照梁啟智還是在下的劃分(分別只是青松青柏歸哪邊),長青長康都可以看成三條邨。

3. 舊文獻

其實我看過有趣的舊文獻。梁啟智提起這個問題,我就再看看。

政府發展新市鎮時出了一批介紹新市鎮規劃的書籍,當時還是叫PWD (Public Works Department 工務司署),其中一本講荃灣新市鎮的就這樣叫《Hong Kong's new towns: Tsuen Wan》。敝校圖書館還有一本,雖然陳舊,但因為反映舊時政府對新市鎮規劃的描述,所以我還保留。

(註﹕香港殖民時期那麼多「司署」,中譯搞得那麼複雜又難聽,是因為舊時翻譯英語官職時,師爺搞錯了把「司」當官稱。其實中文「司」本身是指衙門,例如省官布政使,衙門叫布政使司。他們卻把 Colonial Secretary 譯了做輔政司,於是他的「衙門」就變了「輔政司署」。)

政府出版物似乎從來都不像商業出版習慣有版權頁,這本小書竟然連出版資料也欠奉,所以根本連出版年份都搞不清。但如果以我手上那本看,書中的統計數字是以1978年末為準,所以它一定是1979年或稍後出版。(所以公共圖書館目錄的出版年份也是標示為[1979?])

(Tsuen Wan附錄部分)

見到嗎﹖當時政府真的把長青邨(連長康)視為分三期發展,可見「三條邨」的看法並非毫無根據。

(另一點是當時三期合共預期可住77300人,現在兩邨人口大約合共38623人,就算把青盛苑計算在內也是40000左右。大概是時代進步降低了公屋人口密度標準的結果吧﹖)

(Tsuen Wan規劃圖之一)

根據這幅地圖(大概只是概念圖,所以連道路分佈都跟後來正式的不一樣),長青邨第一期似乎像在下所指的青松青柏到「下四座」一帶,而第二期似乎就是青梅青楊、長青社區會堂一帶加上長康商場、康榮康富康華和康和樓一帶,而康和樓以西的(連同另一03斜坡上的青華苑)就當第三期。

另外地圖上還有「Tsing Yi Area 2」(圖中22)和「Tsing Yi Area 8」(圖中23),後者顯然就是長安長發一帶,但Area 2和現時地圖就不能對應(青敬路西側應是漁民村和聖保祿村的山丘),而且Area 2南邊那條橫向的路也不存在。

但如果結合上面那個表看就可以看出,Area 2原訂給屋協發展用,預計1986年完成。事實上屋協在青衣沒有那麼早的樓盤,最早已經是1991年入伙的偉景花園。位置大概比圖中的Area 2再偏西一點,而且不會連結到Area 8。規劃師大概沒留意到它們中間有座大山丘。(我猜他們規劃長青邨時也沒理會過中間那座大山丘,只顧在兩邊開鑿台階就算,所以才搞出那麼奇怪的版圖。)

如果我們把Area 2和長青邨之間的那邊彎路視為現在的楓樹窩路,那麼Area 2南邊那條路大概就是大幅南移變成現在的青綠街(中間變了青怡花園和青衣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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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其實還有另一奇趣﹕青衣英譯是拼成「Tsing Yi」,青衣邨也是直接叫「Tsing Yi Estate」,但長青邨卻是一開始就拼成「Cheung Ching」而非「Cheung Tsing」的,不知何解。

星期六, 10月 03, 2020

八三校友會會員大會定於22/11舉行

1. 本年度會員大會定於22/11星期日舉行,由下午三時開始,除了會務及財政報告,並有修改會章、幹事選舉及校友校董選舉投票。選舉提名期為12/10-6/11,有興趣參選的校友請準時報名。會員大會及選舉詳情可瀏覽校友會網頁

為配合限聚令,與往年不同,當日不設聚餐及球賽比賽。仍望校友踴躍回校參與。

2. 校友會會訊現已上載歡迎瀏覽。

3. 因應保良局要求,校友會先前已完成諮詢並修改《校友校董章則》,把校友校董提名有效期回復為兩年。
現正就《會章》修正案《會議常規》修正案作諮詢,歡迎提供意見。有關修訂將於下次幹事會會議(30/10)表決。

星期三, 9月 30, 2020

2020年9月號聯合報及2020年10月至12月博物館節目表

二零二零年第四號《聯合報》已出版﹕HTML版 / PDF版

再一波疫情後,各博物館已於九月陸續重開,惟公眾節目大多未能恢復,講座隨時取消或改於網上進行,敬請留意。本人即將進入婚姻生活,感謝各方友好祝福之餘,亦希望眾人的善業會得到最好結果。

新聞版﹕
1. 棋王大婚回應詢問 (本報綜合訊)

棋王宣佈將於本年十二月成婚,表示感謝各方關心和祝賀。由於疫情關係,婚禮將保持簡單低調,只邀請部分親戚和朋友。 
由於結婚對象並非棋民,棋國亦沒有以婚姻取得國籍的法規,再加上「棋后」是唐朝棋王國時代《王棋法》下的棋階之一,不適用於棋王配偶。故兩人成婚後並不會增設王后稱銜,官方只稱夫人。

副刊版﹕
1. 棋藝天地—網上通訊棋局 (方潤)
方某一直負責校內的桌上遊戲學會,可惜疫情長期停課,就算復課後也只上半日課、暫停大部分課外活動。桌遊這類人際接觸較多的活動很難舉行。事實上,因為時局和疫症,棋友們過去一年都沒開局了。 
當然,校方總不希望課外活動長期停擺,但並不是每種課外活動,都適合用網課形式舉行。雖然不少知名桌遊有網上版本,可惜一般都是英文版面、甚至要另外收費,並不適合學生。要在網課分組進行棋局,就更麻煩了。 
結果我把腦筋到「通訊棋局」,這其實是通訊落後時代遙距互動方式,象棋圍棋甚至Diplomacy這類策略遊戲都可以郵寄指令方式進行,理論上所有回合制遊戲都適用。在下選了蘇格蘭場探案(Scotland Yard)和大富翁快骰版作嘗試,讓學生逐日在網上下指示。希望稍後可跟讀者分享經驗。
知識版﹕
1. 節目預告
部分博物館設分段開放時間,參觀前請留意館方網站。醫學博物館於22/10-31/3/2021展出3D打印針灸銅人,星期一、六、日及公眾假期休息。部分博物館節目和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講座將於網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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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季wishlist﹕

展覽﹕
歷史博物館﹕「工」不可沒—香港工業傳奇 (至5/10)
文物探知館﹕百載築蹟─東華三院文物館與文物保育展覽 (至9/12)
文化博物館﹕善道同行—東華三院籌募文化與社會發展(28/10至25/1/21)、字裡圖間—香港印藝傳奇 (7/10至22/2/21)
科學館﹕機械人的五百年 (13/11-14/4/2021)
文化博物館﹕瞧潮香港60+ (日期未定)

講座﹕(由於公眾活動暫停,請留意屆時館方宣佈)
歷史博物館﹕太平洋戰爭期間中、英、美在華南的軍事合作,1942-1945 (3/10)
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香.校變奏:鄉村學校校歌故事 (10/10 網上講座)
文物探知館﹕奇妙的資料對應─東華三院文物館的檔案故事 (17/10 網上講座)
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明清時期新界宗族的功名與舉業舉隅 (17/10 網上講座)
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横瀾島的日與夜 (24/10 網上講座)
文物探知館﹕古蹟今賞:漫步東華三院的法定古蹟 (31/10 網上講座)

星期六, 9月 26, 2020

炒冷飯系列﹕高校教師の日常 (1)

 (原文2012年貼出)

末日快樂﹗放完假記得交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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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中五電腦堂。

學生問﹕「可不可以在電腦室列印﹖」

我﹕「不能」(其實印表機早就壞了)

生﹕「明明有印表機在這裡。」

我﹕「我不也明明有一批學生在這裡,但他們在做事麼﹖」

生﹕「你這個比喻真是無得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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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中一LOGO,因為學生能力總是差異甚大,有些人到下課都搞不到,有些人開始不久就做完。所以對那些做得快的同學,在下通常另給額外任務,以加分為餌。

這一課教填顏色,其中一份功課是法國國旗。指令算是比較簡單的。

於是我設了另一任務﹕畫完功課可試畫「五星紅旗」,畫得好加五分。

生﹕那麼畫美國國旗呢﹖

我﹕如果你畫到的話,加十分啦。

生﹕五粒星有五分,五十粒星應該五十分啦﹗

我﹕不行,要「堅決拒絕外國勢力干預」。

生﹕那麼美國國旗應該一分都沒有丫。

我﹕給十分是為了「維護中美關係的大局」,但每粒星的價值當然要低一點。

生﹕咁你講晒啦﹗

我﹕你好難夠我拗架啦。YEAH﹗ (V字手勢)

(雖然方某以「五星紅旗」為任務,當然不是為了「國民教育」,而是因為星星算是比較易用LOGO畫的東西。除了「五星紅旗」外,其實我還給他們選擇其他的。你喜歡試青天白日滿地紅、土耳其國旗、甚至新加坡國旗也可以的。我反而覺得由新月和一粒星組成的土耳其國旗比五星紅旗更易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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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開始後,因為給了「五星紅旗」作額外加分任務,我就畫了另一幅「紅底一黃星」的作示範。

以學生的「國際視野」,當然就開始亂估一通。

在成績比較差的一班,突然有人高呼﹕「越南國旗」﹗

我﹕很好﹗終於有人說得出來了﹗

成績較好的那一班沒人說得出來,我竟然還聽到「KERORO軍曹」呢﹗

(可惜,這是事實。)

星期日, 9月 20, 2020

炒冷飯系列﹕Love & Poo

當年(2012年原文在此)見到一篇這樣的東西﹕

【麥兜的愛情觀】
1、愛情就像便便;來了擋也擋不住。
2、愛情就像便便;水一沖就再也回不來了。|
3、愛情就像便便;每一次都一樣,又不大一樣。
4、愛情就像便便;有時候努力了很久卻只是個屁!
--麥兜,這隻豬,知道的太多了。
琪Miss 加多句﹕
5、愛情就像便便,有時候努力了很久,終於能「解決」的一刻,仍然是暢快無比~
這些「核突野」怎少得經常以「Bio人有點變態」為藉口大放厥詞、甚至買了本《大便書》的方某﹖
6、愛情就像便便﹕有時等極都冇。
7、愛情就像便便﹕其實都是很基本的事,人生全面發展,先至算叻 XD
8、愛情就像便便﹕從前的人很珍惜裝起來,現在的人一拉就沖了去大海。
(後話﹕3. 應該修改一下﹕「愛情就像便便,有時很爛,有時很硬……」)

雖然方某經常想這些「剎風景」的「核突野」,但其實我讀過謝立文的《屎鈎船長》故事,真的很感動的說……

星期日, 9月 13, 2020

獨立路上﹕從前蘇聯省思香港未來


梁啟智《獨立路上﹕從前蘇聯省思香港未來》,台北﹕新銳文創,2017

嘩﹗有港版技安法(註)還談這個﹖

這本書的源起,的確是因為港獨思潮,但這不代表作者鼓吹港獨。

作者是著名左翼學者,說不定有些人會指責是左膠。不過在下倒欣賞他和本土研究社這類願意下苦功分析數據、研究政策的左翼。無論左右,多研究些問題、少談點主義比較好。左翼服膺階級論,本書自然也不會是右翼喜歡的那種族群鬥爭論,甚至也不會跟你說獨立是「唯一出路」。

為何要借鑑前蘇聯加盟國的獨立過程﹖就像作者所言—
支持獨立的人固然要知道,跟童話故事「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同,獨立並不是問題的終結,甚至獨立也不一定會帶來民主、自由和自主。獨立搞不好,可以陷入種族傾軋,更可以陷入新的獨裁。
反對獨立的人也要知道,為何現在會有那麼多人支持獨立。當然思想懶惰的人可以跟隨黨國口徑罵外國干預亡我之心不死,但真正愛國的人自會冷靜思考,看到政權如何造成事件的內因。外國勢力充其量只能幫你煽風,要不是你自己先點起那個火,外國怎樣煽也煽不起來。(當然更不用說中共本身就是諸獨推手。)

無論藍黃統獨,有些人看到這裡,應該就會認為在下(甚至作者)是奸賊了吧﹖那只因為他們囿於定見,如作者所言,把「獨立」當成「一個任意挪用的符號」和扣帽子的機會。

不鼓吹獨立,並不代表支持大一統和中央集權、更不代表支持黨國和大漢民族主義。
不反對獨立,也不代表支持分裂、更不代表不愛國(誰的國﹖)。
因為相比起民眾是否擁有民主、自由和自主,政治上是否獨立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
只是有些人想你相信「統獨」才是最重要的問題,甚至令全國民無噍類、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要擁有民主、自由和自主,政治獨立只是眾多因素之一,既非必要條件(有些地方沒獨立一樣有自主)、更非充分條件(有些地方獨立了也沒自主,只是外國傀儡)。本書就比較了幾個東歐前蘇聯加盟國(沒包括高加索和中亞的那些),試圖分析他們獨立後走向不同道路的原因。

波羅的海三國獨立過程相對順利,加入歐盟之後,除了得到援助也抑制了民族主義的反俄壓力,社會相對和諧一點。但俄裔在國內權益如何,仍然是政治地雷。在獨裁政權統治下幾十年,本來就難有人完全清白,族裔之爭亦當如是觀。

白俄羅斯根本沒獨立意識,「無端端」獨立後,只是製造機會給另一個獨裁者永續執政,同時繼續親俄政策。(誰以為香港獨立就沒有賣港政權了﹖)

烏克蘭本身有很多俄裔,獨立後就在親俄和親歐之間搖擺不定,最後給俄羅斯有製造內戰的介入空間。

摩爾多瓦更麻煩,因為本身的成立就是俄國和羅馬尼亞勢力平衡的結果,就連民族認同是否羅馬尼亞也無法說清楚。就像烏克蘭一樣,急於樹立獨立身份排斥俄國文化影響,結果俄裔認為自己被迫害,乾脆就在俄國支援下搞「二次獨立」分裂出來。

就像愛沙尼亞博物館片段中的學者所言,愛沙尼亞獨立相對和平和順利,可能只是因為「幸運」。這並不否定民眾的參與和主動,只是影響獨立的因素實在太多,並非當地人所能控制。在愛沙尼亞,這些「利好因素」幸而一起出現,所以就和平順利。在其他地方,這些因素碰巧不齊,所以就變成血腥、搖擺不定、甚至延續專制。

為何會有那麼多人支持獨立,當然是因為政權導致民眾絕望。不理解和改變這種絕望,指責人民謀獨只是政權自保之舉,不會解決問題的根本。只有民眾知道他們的聲音可反映於政策之中,政權會充分尊重他們的自主權,「獨立」自然不再是重要的議題。但對於政權而言,就算國家最終分崩離析,也不會差過要放棄控制一切的私利。政權所作所為是否真正為國家利益著想,宜深思之。

反之,熱心謀獨的人也要反思,究竟所想的是怎樣的香港﹖政治獨立只不過是工具,香港會變成怎樣、香港人怎樣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就像作者所言,這些前蘇聯加盟國獨立後,還是無法自外於俄國和俄裔的影響,俄羅斯是自由民主還是獨裁專制,仍然影響著他們。黃世澤對星馬關係的評論也是一樣,他認為大馬缺乏自由民主,新加坡的自由民主也不會完整。同樣的道理在中港關係亦一樣,現在的檔案研究已闡明戰後香港政治改革停滯因素之一就是中共反對。(中共認為英國讓香港自治即是搞獨立,聽起來是否很熟﹖為何他們認為香港人有自治權就會想獨立而不想跟他統一﹖因為像黃子華所言知道自己那制「嚇親人」﹖)

自此,中國大陸沒有自由民主的現實,亦一直在拖香港後腳,令香港人無法得到自由民主。這種關係就算是香港獨立也不會差很遠,就像新加坡獨立後仍受大馬政局影響一樣。所以方某曾經向厭惡李光耀的朋友說﹕你們認為他打壓自由,但如果獨立後有個像李光耀的領袖,已經是很幸運。現在大概可以加多句﹕不幸的話,得到的就是盧卡申科

(p.174 屆時你就只能像作者般,學用小型飛機空投路姆西了。)

就像大馬缺乏自由民主,新加坡也難有自由民主。中國大陸沒有自由民主,香港也難有自由民主。大陸人民無法自主,香港民眾也無法自主。不論你想要的是甚麼,中國大陸沒有自由民主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如果你是為了避開中國大陸的種種問題影響香港而提倡獨立,最後你也會發現避不過逃不掉(除非香港整塊土地突然飛了去南海另一邊吧﹖)。這就是我對港獨思潮的回應。就像梁啟超所言,與其爭拗統獨,不如過問政體。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註﹕「技安法」credit—膠事錄總裁)

星期日, 9月 06, 2020

居禮夫人:一代科研傳奇 (Radioactive)

 居禮夫人﹕一代科研傳奇》(Radioactive)

前陣子戲院重開,找了齣貌似紀錄片的看看(難道你以為方某會去看喪屍﹖)。居里夫婦是首創 Radioactivity 這個詞的人,戲名那麼簡單,正好。

(要多謝高登先,好似係)

但看過你就知道千萬別誤會,廣告裡「Based on the true story of Marie Curie」,反而是中文翻譯的「改編自居禮夫人真實故事」的「改編」兩字比較反映真實,這齣電影始終是藝術創作。

也許是廣告說得太滿(true story呀),所以維基百科記載有批評說本片偏離史實。維基的舉例是戲中居禮夫人被丈夫拋在家中照顧孩子,自己一個去瑞典領諾貝爾獎,事實是居里夫人有份去瑞典。(甚至有點自相矛盾,既然片中皮耶說過獎項不給瑪麗的話,他就不接受獎項,又怎會拋下妻子自己去領獎﹖)

另一個不符事實的位,就是居禮夫人眼見輻射帶來的傷害,所以得知自己女兒的結婚對象也是研究放射性時(順手創作了一段有如求職面試的見女婿片段),就說希望她本人不要參與研究。事實上她的未來女婿就是她實驗室裡的助手,女兒也是一直在母親身邊做研究,所以才跟這男生走在一起,最後他們還因為人工放射性而共享諾貝爾化學獎。

維基引述的網上影評就說「劇本爛但主角演得很好」。主角的確演得很好,雖然有時令人覺得好像是《Genius: Einstein》裡面愛因斯坦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一樣倔強和神經質。那個年代輕視女性,認為女性沒獨立能力,所以想憑自己能力向上爬的女生有點倔強也不奇,但是否一定要那麼神經質,老是像「起晒螯(gong6)」般跟男性抬槓﹖我就很懷疑。看來這種神經質和「皮耶拋妻棄子去領獎」,都是為了襯托當時男女不平等而作的誇張加工。

而「居禮夫人叫女兒不要搞放射性研究」就更像是藝術加工了,因為歷史中的居里夫人明顯不是這樣。片中不斷作時空穿梭(可能有些觀眾會覺得難明和厭煩)就是為了把居里夫人劃時代的發現,和後來的歷史串連一起。劇情上串連了整套電影,不過史實上難免讓人有勉強之感。

導演想帶出的,似乎是發現「放射性」帶來了各種好與壞的結果,居里夫人終其一生受其糾纏,但現實中劇情裡出現的「後果」其實大部分跟居里夫人沒直接關係。簡單講就是「唔關佢事」,無論好與壞也無法由她負責。

例如雖然居里夫妻在生時已知輻射可令癌細胞加速死亡,但當時遠遠未到可以發展「放射治療」的地步(雖然歷史上居里夫人發明了以輻射燒約傷口,但當時輻射帶來的傷害反而比較多,而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結果居里夫人本身死於輻射,他們的實驗室到今天還是輻射量超強,連帶她的實驗筆記也無法給歷史學家研究)。片中1960年代美國醫院開始以直線加速器治療癌症,但直線加速器並非居里夫人提出的概念。反而片中提出居里夫人發現「鐳」後,公眾陷入熱潮,以致很多商品都以「鐳」招徠,倒是史實。

(直頭現在還有人相信去山洞裡吸氡氣可延年益壽呢。但香港政府在八九十年代市民反對大亞灣核電廠時,卻要提醒市民香港以花崗岩為主,很易在地庫累積氡氣帶來輻射。直到現在,香港的本底輻射還是比福島核災後東京的輻射量更高,就是因為氡氣。)

放射性的「好事」只提到治癌一項,「壞事」就更多,最出名的自然是廣島長崎的原子彈轟炸(順道加入後來核試時塑膠人形被溶掉的恐怖鏡頭),和切爾諾貝爾核災

雖然當時大家已知道原子核分裂可帶來能量,但能量有多大是由愛因斯坦提出 E=mc^2 這條著名公式所說明。居里夫人大概死得早,可能沒想到核分裂現象會被利用來製作原子彈,而愛因斯坦才是那個力勸羅斯福趕快研發原子彈,然後為此終身後悔的人。

切爾諾貝爾核災中又有一幕戲劇性十足但與史實相差甚遠的鏡頭,大概是為了讓飾演蘇聯消防員的演員多點露面,所以讓他把防毒面具送給裡面的傷者使用之後,自己跑了進去反應堆然後因急性輻射病發而跌倒——場景中廣泛使用藍色閃光來表示那是臨界事故現場。以維基百科記載,當時跑上發電廠屋頂救火的人會死、留在控制室的人會死、連見到反應堆堆心的人也會死,而且大部分是事發後一個月內就死掉。如果有人跑了進反應堆然後倒下,有可能根本沒人能帶他去醫院,更不會出現之後「居里夫人臨終前的靈魂」像南丁格爾般突然在病房出現撫慰這位消防員的一幕。

劇戲中的不同時空穿插,加上居里夫人臨終前的靈魂彷彿看穿日後歷史中「放射性」帶來的種種利弊,令她懷疑自己所作是好是壞,其實是為了營造她最終重見丈夫的一刻。但現實中的居里夫人,雖然深愛丈夫,但會不會對研究成果缺乏自信到需要丈夫的靈魂安慰﹖我就很懷疑了。

電影藝術性和戲劇性十足。不過要了解居里夫人的真實歷史,似乎還是看正式文章比較靠譜,例如這篇這篇

星期六, 8月 29, 2020

炒冷飯系列﹕Michael Sandel訂製完美

(朋友找我介紹好書,於是介紹了一本2018年被另一家出版社再版,方某在2013年已介紹過的書。因為連書名也被改掉,直接放給朋友易令讀者誤解,乾脆抄一次。) 


Michael J. Sandel著,《訂製完美﹕基因工程時代的人性思辨》,黃慧慧譯,台北﹕先覺,2018

(原先由博雅出版社於2013年以《反對完美﹕科技與人性的正義之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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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正義》和《錢買不到的東西》後繼續讀下去。這次聚焦在另一主題﹕以科技改造人類。
因為這本是為圖書館買的,寫不到筆記,所以唯有簡單就整體討論一下。(說簡單仍寫得那麼長,老師說話真的不可信,尤其當他說自己「講少少野」的時候。)

本書主題為是否接受基因改良,作者把「基因改良」和「基因治療」劃了界線。恢復健康的人原有的功能為治療,作者並不認為這點有問題(他在結語反駁了反對複製胚胎研究的論點,見註),但對健康的人或胚胎作基因改造,選取「更佳」基因,則為作者所不取。

作者的切入點為運動員,大概是因為這一門職業運用科技改進表現的爭議最多,最易討論。作者認為運動不只是依規則論輸贏,還是鼓勵運動員發揮天賦的才能和後天努力的鍛煉。
所以,應該接受哪些運動科技、不接受哪些,作者認為要看這種科技究竟是是突顯了「最佳選手的天份和技能」,還是扭曲了這些天份和技能,進而扭曲了一場比賽的本質。作者不贊成基因改造或其他藥物,就是因為認為這樣貶低了選手的努力,令比賽變成純表演,觀眾讚賞背後出手的科學家和藥廠,多於讚嘆選手的才華。而跑鞋或球拍就沒有這種問題。

當然這個觀點並非無可置疑,作者在《正義》就已經提及(本書中進一步解釋),有法官反對比賽本身有目的,只視為依照某些規則所作的消遣活動。而作者則不接受這種「運動消遣論」,認為沒有一個運動迷會接受這種「賽事規則只是專制,不為彰顯某些才能和美德」的結論。

對於基因改造的爭論,主要都是針對胎兒而言。作者認為「自由論」並不適用,因為胎兒本來就沒任何選擇自由可言,無論有沒有基因科技都是一樣的。「公平論」亦未必適合,因為理論上政府可以資助所有父母選擇基因,亦可以向使用基因改造的人徵稅,給沒有改造的人彌補損失。問題只是我們想不想活在這樣無止境操控競爭 的世界裡。

作者引用神學家威廉.梅(William F. May,不是維基百科上一字之差的 William E. May,神奇在兩位都搞神學的)「對不速之客的寬大」的說法,認為為人父母就是要學會約束掌控的衝動,欣賞生命本身就是恩賜。對孩子接納的愛和轉化(即栽培)的愛,要有所平衡。只懂接納就是縱容、只懂轉化又變成糾纏,把孩子當成自己的附屬物。雖然想法源自神學家,但作者認為這個想法並不依賴於宗教或神祉,對無宗教人士一樣適用。

作者認為,競爭著改變天性以適應世界,只會分散我們思考世界的注意力、和改進社會的衝勁(譯文用的是衝動)。與其用基因科技去改造人性,倒不如搞好社會和政治制度來適應不完美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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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倌對生物科技完全沒興趣,這本書其實對我們來說也應該很有趣,只要看倌不理科技細節(反正書中沒有),把本書當成是美國版「千奇百趣」去讀就成。

我們很喜歡互傳那些港爸港媽如何操控他們那些寶貝港孩導致的笑話,但我想明眼人都應該知道,這種心態其實不限於「港」,華人以至東亞各族都是這樣(反而東南亞那些土著民族沒那麼重視競爭,於是南洋華人說他們 「懶」)。不過在本書中,我們見到連美國也是這樣了,父母在運動場邊么喝不特止(香港比較少這個,因為大家忽視體育),家長更打電話去大學辦公室投訴、要求行政部門向「貴子女」提供晨喚服務(好辛苦地避免用叫床)之類……洋人對「虎媽」趨之若鶩(或嗤之以鼻),但對於華人這種操練根本不以為奇吧。所以我們會說這種惡性競爭是華人「教壞」洋人的。可是,找「人生教練」去「指導人生」,不也是洋人自己發明的麼﹖

可見問題根本不在於華人或洋人,這種惡性競爭的潛力其實在人的本性之中。只是前幾百年西方資源比較充裕,令教育系統的競爭有機會放緩罷了。而東方社會則從來擺脫不了。
要再進一步,我們甚至可以說是世代之爭。因為無論是香港還是美國,「怪獸家長」(或虎媽)現象,其實都是發生在戰後嬰兒潮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第二代人」(呂大樂說法),他們成長後生了子女,就透過種種手法(包括教育改革,教育改革有其必要,但有些措施其實在加劇跨代貧窮)去延續自己的操控。

從這角度看,所謂基因之爭其實只是表面技術問題,真正的社會問題是一批工業社會下成長和掌權的嬰兒潮世代,打算在後工業社會中繼續加強舊手法延續影響力而造成的。呂大樂口中的「第一代人」若然不是農民或難民,也鮮有像「第二代人」般在經濟發展中享盡一切優勢和機會的。戰後的社會發展開拓了很多前所未有的空間,到現在雖非「後無來者」但也肯定不再有那麼快那麼多。

換言之,「第三、四代人」面對的是工業社會已轉型為後工業社會(資訊社會),經濟發展亦已到頂峰不再有大幅進展和大量新空間。而在「第二代人」定下的規則下,他們就是要競逐這些比以往少得多的機會,然後「第二代人」還要以己度人、嬉笑怒罵說他們不夠勤力、不夠聽話。

無論是拼命補習(東方)還是運動訓練(西方),抑或基因改造,都只不過是第二代人自認為「為小孩好」、「贏在起跑線」而做的不同操控方案而已。
分別只是東方人(如華人)早已習慣操控子女、把子女當成自己附屬品,所以不覺奇怪。而西方人有較長的獨立傳統,所以現在覺得狀況很嚴重而已。

基因改造帶來的科技問題,總有科技解決的方案。社會世代之爭的問題,則沒有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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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生物科技,讀生物化學出身的在下,通常讀到這些討論都很難滿意的,因為往往覺得他們其實不太了解基因科技和遺傳學。(情況就像綠色和平的反基因改造宣傳,總令我覺得是譁眾取寵。)

就如本書,如果以為基因改良可以讓父母像訂造傢具般選擇孩子的特性、和決定他們的未來,似乎是過於「樂觀」(或悲觀,視乎你想不想這種事發生)的想法,看起來像是某些「不肖」生物科技公司欺騙父母上釣的廣告伎倆。

因為,人的性狀(即特質)絕大部分都不是單一基因控制,而不同基因之間的互相影響多到不得了,就算科學家統統研究清楚了,也不見得可以輕易操控單一性狀而不影響其他。

相對於智商或音樂才華,我想身高還是比較容易控制的,雖然也是多基因控制,但至少我們知道生長激素影響身高,那麼如果自動分泌多一點,長高的機會就大一點。可是,生長激素增加是否只有「長高」的效果﹖它一樣會帶來一堆潛在副作用。如果父母知道高生長激素除了令兒子長高一點、加入體育隊的機會增加,還會增加一些嚴重疾病的機會、甚至短命,還會覺得衡量輕重後在胎兒身上「設定」高生長素激是值得冒的險麼﹖我想有此打算的父母會少了一截。

其實基因調控大多也是這樣,是互相影響很難只有單一結果。如果要把「製造嬰兒」當成基因工程般操控(而科技上又做得到的話),你身為「設計師」也要面對坦克車設計史中「攻擊力—防護力—機動力」三者只能取其二的矛盾。到最後,要避免太偏頗產生負面效果,你的選擇可能只能均衡一點,而這樣又跟一般水平可能相差不太遠,花了大錢只能產生少許的優勢。

對於人類演化有認識的看倌,應該知道人類也是不停在演化中,而其中一個方式就是異性選擇。在沒有任何遺傳學知識的年代,人類就已經在選擇更高大、更性感、更聰明的配偶。
所以科學家面對基因改造的反對者,很多時候會感到不解。因為人類一直就在做基因選擇,只是不自覺而已。基因改造的能力當然比傳統育種手段深入、高超、快捷得多,但本質上都是在操弄遺傳物質,只是程度之別而已。
所以,就算我們擔憂基因改造孩子在倫理上的影響,那也是「程度」的問題而不是「黑與白」的問題,我們沒法在科技進展上簡單劃一條線說「到此止步」。
科學家不明白民眾的憂慮,固然不妙。民眾不明白科技「想太多了」,其實也是不美麗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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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就算給你選擇到想要的性狀,也不代表孩子就會走那條路

有很多性狀的遺傳都被研究過,最常用的是雙生兒比較,以同卵雙胞胎、異卵雙胞胎、非雙胞胎,共同生活和分別領養下出現同一性狀的機會,推論這種性狀跟遺傳有多大關係。人們研究得較多的性狀自然是「遺傳病」,當中除了一些原因很單純的,多數的病(包括糖尿病)都是有後天因素同時作用導致。

同樣地,很多其他性狀也是有後天的影響。更不要說,出現了這個性狀,不代表孩子就用得著。
以自己為例,方某相對於父母來說,算長得相當高。雖然我想這是因為營養改善多於因為碰巧拿到「高基因」,不過就算長了,也因為自小體弱多病,從來對體育運動毫無興趣。方某長大後仍是「文弱書生」,身高並沒有變成運動上的優勢。
同樣地,老媽經常說方某手指長得長又美,是彈琴的好材料,只恨當年貧窮沒錢給我學琴云云。可是,不那麼貴、人人都要學的牧童笛,方某也是肌肉協調不成,老是吹不好(雖然不知是否手指太長吹笛反而不好,因為屈得很辛苦才按到洞)。就算有錢學琴,手指協調不好恐怕也不能變成李雲迪的。

當然,要反駁的話,只是因為方某並沒有「選」到一整套合適的基因。如果手指又長、音感又好、肌肉又協調,說不定就可以成為鋼琴大師呢﹖
可是,這也不代表在下就會對鋼琴有興趣呀﹗誰知道會不會因為老媽期望甚殷,每天迫我學琴,所以自小固執的在下,反而更討厭鋼琴呢﹖(反正香港很多孩子就是這樣,幸好方媽媽沒怎樣干涉我的嗜好。)

你可以千方百計給孩子鋪一條「你認為」最好的路,但最後他可能完全沒興趣,甚至怪你為了「你要的」這些性狀而犧牲了他「本來」想要的另一些性狀,亦未可知。
以為自己可以操弄一切的嬰兒潮父母,除了要學基因科技,恐怕更該學的是混沌理論不確定原理。先體會一下「世事難料」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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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令這些父母三思,我想作者在書中提出的另一個理由可能更有用。
超人的箴言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作者提出的則是「控制越多,責任越大」。

如果父母對子女性狀無從選擇,那麼孩子有缺失就只是「天意如此」(當然其實有些父母也會怪自己,仍然有子女會怪「你生成我這樣」,但作者的重點是「至少可以把責任推給上天」)。但如果父母對子女的選擇和控制越多,那麼對他的人生負責則越多,真正「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當他們以為自己可以把子女潛在的榮耀攬上身的時候,可能沒意會到自己同時把子女潛在的失敗攬上身。因為子女的一切都受父母控制了,所以子女面臨的任何問題和失敗,自然也可以(應該﹖)歸咎於父母「選擇不周」。現在所謂的「港孩現象」,可以說是「怪獸家長」應得的報應

我懷疑有幾多個「怪獸父母」真的意會到攬上這樣的責任有多恐怖。
(正如無知少女有需要看黃子華﹕「BB既學名﹕大肚劇痛、家嘈屋閉、賴屎賴尿、供書教學、無風無浪起碼都洗你四百萬,重係一定唔還錢﹗」)


或者,規定基因改造診所必須向光顧的父母念這一段聲明更有用吧﹕

「顧客必須留意,基因改造有其風險。就算基因改造手術完全成功和無誤,基於基因之間和基因與環境的複雜互動,可能產生不可預知的副作用,導致 貴子女面對嚴重疾病和人生失敗。

另一方面,正如基金價格,特定性狀的「市場價值」可升可跌,甚至可能變得毫無價值。(例如你為子女選擇肌肉強壯的基因,但下一代可能完全對運動沒興趣,結果只能當地盤工人。選擇音感基因,但可能再沒有人聽演奏。選擇高智商基因,但子女可能遇上另一場文化大革命。)

而 貴子弟亦可能完全不想要這些性狀,閣下在簽署本聲明時已確認放棄一切因此要求「退貨」、追究和索償的權利。

最後但同樣重要(last but not least)的是,顧客選擇了這些性狀,在道德上等於要為這些選定性狀對 貴子女造成的一切後果負責,可能包括但不限於因為「你選擇了不適合我的性狀」而被子女埋怨和怨恨一世。本公司或本國政府並不承擔因此產生終身痛苦、人身傷亡或財物損失的任何責任。

本公司代表已向閣下清晰讀出此一聲明,閣下如果仍然同意進行基因改造手術,請在下方簽名確認放棄對本公司的一切索償權利,因為手術失誤而產生的損害除外。」

這似乎是一篇科幻小說的好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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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作者反駁反對複製胚胎研究的論點,主要是連鎖推理悖論,「胚胎有成為人的潛能、和真實的人之間沒有明確界線」並不能成為「胚胎跟人沒有分別」的理由。作者舉例說假如一場火災危及一個五歲女孩和一盤二十個冷凍胚胎,所有人都會選擇先救一個女孩而不是二十個胚胎。

胚胎不完全是人類,也不純粹是物品,不是「完整的人」並不代表不用尊重(於是可以隨便利用—作者強調就算純粹是物品也不代表可以隨便糟蹋,例如在大樹或古蹟 上刻字令人厭惡,就是因為我們欣賞這些物品)。胚胎是處於「非人」到「人」之間,容許如何利用胚胎,也應該是在兩者之間。

再者,反對者的邏輯並不前後一致,例如小布殊只反對政府資助複製幹細胞研究,但如果傷害複製胚胎等於殺人,那麼就應該是禁止而非止於「不資助」,但他們卻連倡議都沒有,也沒有禁止生育診所製造數目過多、等待銷毀的胚胎。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日, 8月 23, 2020

不尋常的邊界地圖集

Zoran Nikolić《不尋常的邊界地圖集:全球有趣的邊界、領土和地理奇觀》(The Atlas of Unusual Borders: Discover Intriguing Boundaries, Territories and Geographical Curiosities),林資香譯,台北﹕春山,2020

放心,這篇一定不會長。

看倌可見到,這本書新鮮熱辣,很少見到這裡介紹那麼新的書。事實是七月才剛出版,方某上序言書室時碰巧見到立即買下的。

如果長期關注方某的,應當知道在下喜愛地圖,幾年前就介紹過另一本《地圖之外》,都是介紹地圖上的奇怪角落。那本介紹的題材比較雜,這本主題就集中於「邊界」,絕大部分文章不是介紹飛地、就是講邊界造成的奇怪現象。

飛地的形成,很多時候是歷史因素。例如歐洲的飛地很多是封建時代領土買賣或婚嫁合併之類形成,甚至穿越了城市和房屋。亞洲和非洲的飛地更多的是殖民歷史遺留(如朋迪治里,作者說聯邦屬地是由總統任命行政官員直接管轄,並不準確,例如朋迪治里也有自治政府)。

有時甚至不是殖民主亂劃也可以形成飛地,例如美加邊界上的羅伯茨角早就在《國家地理雜誌》(2004年8月號)上讀過,純粹是因為邊界協定以北緯線劃定,結果由加拿大那邊「伸過界」的岬角就算作美國領土。

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澳洲首都領地(ACT),當初為了首都有海岸線所以劃給ACT的Jervis Bay Territory,為何當ACT得到自治權會導致這塊海邊領地要分割出來另成一塊領土﹖以致新南威爾士州要另割港灣對面Beecroft Peninsula給ACT(甚至因此製造了半島尖燈塔的新南威爾士飛地)。為何ACT自治就會導致這個結果﹖無論在維基百科或這本書都看不到答案。

有些飛地很「民主」地形成,例如阿聯酋和阿曼之間的飛地,是在獨立時由當地部落自行決定加入哪一邊而形成(或者邊界對遊牧民族邊界沒那麼重要﹖)。

有些飛地像殖民地般由上而下、基於「善意」而劃定。例如前蘇聯加盟共和國之間的飛地,部分是基於蘇聯「按語言劃分國家民族,按當地語言劃分所屬國家」,於高加索和中亞地區製造了很多飛地。蘇聯一統時還沒甚麼事,蘇聯解體各國獨立後就變成衝突的源頭。

歐洲自己眾多的飛地和細碎邊界,長遠而來帶來了麻煩,直到歐盟建立了神根區,各國之間的邊界逐漸弱化。很多被邊界分割的城鎮開始重新整合,建立統一的市政和公用事業機構,方便市民一起生活。可是這種和諧想在世上普遍實現,恐怕不是可見將來可以達致的。

介紹《地圖之外》時,大家可見領土並不那麼「神聖」,邊界劃定更可以很離奇。但這些邊界為當地居民帶來的不方便、甚至是流血衝突,又豈為千里之外那些掌權者和「愛國者」所體恤鑑察﹖

多認識各種「不尋常」的邊界,把注意力放在當地人的生活,有助我們對政治宣傳保持警惕。保持對困境中人民的同理心,避免成為只執著幾條抽象原則的「離地」者。

愛地理,焉能離地﹖

(後話﹕要挑骨頭的話,就是譯後校對不嚴。例如英文一律稱capital,但譯成中文後只有國家稱「首都」,其餘可統稱「首府」。書中很多「首府」都誤植為「首都」。)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星期日, 8月 16, 2020

邱吉爾二戰回憶錄

溫斯頓.邱吉爾 《二戰回憶錄》,劉燦譯,台北﹕海鴿文化,2016

名相邱吉爾的二戰回憶錄,似乎不需要再加介紹。他寫的英文著作和講詞強而有力,也是公論。只是對方某這種英文差的人,要讀六冊鉅著當然不大可能,找中譯本也不容易。幾年前香港出了本「閱讀感想」式的《亂世領袖學—邱吉爾二戰英雄記》,可是作者本人的主觀評語卻令人邊讀邊搖頭。一個當了十年政務官的人眼光仍如此狹窄,大概也可側見為何現在特區政府如此不堪。

所以見到這本簡譯版(只摘譯部分章節)就為學校買了,希望是個易讀的版本。剛剛借來讀過,譯者似乎也是大陸人(近年台灣出版的譯作很多都是把大陸譯著轉成繁體版,連用字也沒收拾好),那些大陸式譯名讀得很不舒服(可見後文「挑骨頭」),不過看來似乎沒扭曲文意。須知邱吉爾本人一貫反共,不只對蘇聯和史大林很多批評,而且對同樣反共的蔣介石有讚賞,這些部分在譯本中仍可見到。

如果英文能力不錯、或者想練習英文,要欣賞邱吉爾的英文文筆,當然要讀原著或英文濃縮本。但如果想簡單地看看邱吉爾的二戰經歷,又不介意那些大陸式譯名的話,這本書應是可接受的譯本。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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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挑骨頭的舉例﹕

p.79 龍德施泰特,不上維基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倫德施泰特,我還以為他說的是古德林

p.91 「布林什維主義」似乎直接叫布爾什維克就好吧﹖

p.111 「格拉斯哥市的羅爾斯—羅伊斯航空發動機工廠」,不反過來想英文怎麼讀的話,你不會知道他是指 Rolls-Royce 勞斯萊斯

p.195,196 新加坡的英軍指揮官「珀西瓦爾將軍」其實早已有漢名白思華」,不知道他另開一個沒人知道的譯名幹甚麼。

p.196 「克蘭寺河」其實新加坡對Kranji已有正式譯名「克蘭芝」。(後話﹕Kranji是馬來文的樹名)

p.285 「海軍上將哈考特」,在香港人人都知道他的漢名「夏愨」,你另外譯一個反而沒人明。

星期日, 8月 09, 2020

炒冷飯系列﹕如何讓我們停止憂慮並愛上外語

 (前幾天在Medium回應文友,提及為何香港學校教英文多背文法,我說可能是基於西歐「文法學校」本來就是背拉丁文化的。Xanga格式不適合在手機看,不如抄過來給大家讀得清楚一點。)

Françoise Waquet《拉丁文帝國》(Le Latin ou l’empire d’un signe — XVIe-XXe Siècle),陳綺文譯,台北﹕貓頭鷹,2007

讀完了一段時間的書,但覺得值得單獨介紹。

這本書吸引在下的原因,也許看倌可以很簡單猜得到,就是想比較「歐洲人學拉丁文的痛苦」和「中國人學英文的痛苦」。(其實嚴格說來,歐洲語言與拉丁文同源、結構相近,母語是歐洲語言的人學拉丁文,應該比「中文人」學拉丁文容易。雖然歐洲人看拉丁文,應該比較像我們看文言文。)

這本書主題對香港人而言大概很悶(拉丁文喎),但我認為看這本書應該會覺得有趣。因為我們會發現,原來我們對「英語教學」一邊大呼學校吃人、一邊趨之若鶩,歐洲人對「拉丁文教學」的感受其實幾乎是一樣的。因為當時的拉丁文就是「世界語言」,無論是科學醫學或外交談判都用得上,更是身份階級的象徵。本土語文仍然被視為難登大雅之堂,有點像現在廣東話的狀況。

當時歐洲的大學,跟香港的「英中」一樣,強制老師用拉丁文講課,結果教授們就要在課室裡用拉丁文講一次,然後再到課室外用本地語言解釋一次。可謂費時失事。
在香港的英中,很多老師若然不是陽奉陰違,私底下用廣東話講解,就是費盡心力和課堂時間去解釋英文用詞、操練使用英文多於講解學科知識。這些香港的看倌想必熟悉,自不待言。

分別只是,拉丁文已成死語,讓學生不再用拉丁文學習尚且困難重重﹔英文可是現在的「世界語言」,保守者更有「大條道理」的商業理由要求學生用他們不熟練的英語學習不同學科知識。

之前曾與某些英語教學的死忠粉絲辯論,去到最後他也不得不承認,他關注的只是那些少數可以升讀大學的精英(把他們訓練到合適的英文水平),那些追不上的就理不得那麼多了。
個人可以這樣想,但教育政策可以這樣思考嗎﹖可以拋棄追不上的學生嗎﹖那些「失敗」的學生會消失於世上嗎﹖還是拋棄他們只會為社會留下更多問題﹖

英語重要,我想沒幾個人會質疑。(就算中文越來越重要,也不大可能真的變成世界語言,畢竟大部分民族都是用拼音文字的,學英文比學中文容易。)
問題是,要提升英語水平,「英語教學」(特指以英語教授其他科目)並不是必然的選擇,這是香港很多人的盲點。芬蘭教育已有更成功的例子,《沒有資優班》書介中已提及,在此不贅。

拉丁文最終變成一科不大重要的選修科,想進修古典學科的人可以選讀。
但我們的學生,仍然要在「以不熟悉語文學習不懂的知識」和「英語很差影響前途」之間作痛苦的選擇。
結果,香港就像一場大型的政務官考試,勝利者是一批英語流利,但其他可能一竅不通的人。他們辯才無礙、腦筋靈活,但根本不認識自己要管的東西。這就是香港。

反之,如果管治香港的是學養豐富,但英語平平的人,香港會失敗嗎﹖我正遐想著。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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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或挑骨頭﹕

p.23, 79 「早在十七世紀,政治家李希留」

我以前讀的譯名是黎希留,維基百科記的是黎塞留和黎胥留,李希留是簡體字譯法。

p.26 「譚伯理於一七o零三年寫道﹕在童年時期,除了中學傳授的語言的崇高價值不斷在耳邊回響外,什麼都沒有……因此,我們整個少年時代都在不斷讚賞這些語言中度過,從未有人告訴我們有利於母語的話。這是不爭的事實。或許他們還因什麼都沒說而滿足﹔他們幾乎總是誇讚其他語言來損害母語,而且無限貶低母語,使它不如這些語言。」

用於今日香港,更為適合。

p.28 讀到這裡,我才知道原來法國的學校年級是倒過來數的。

(後來讀高錕自傳時也見到這種方式,不過是在上海的教會學校,那也是法國人辦的。)

p.35 「一個特殊的協會成立了,主旨從名稱一目了然﹕捍衛拉丁文協會。碑文暨純文學院和許多知名人士都表態支持這個訴求。」

碑文暨純文學院﹖甚麼來的﹖

上網查才發現原來法蘭西學會下轄五個學院,除了最出名、負責管法文的法蘭西學院之外,還有一個管文學的法蘭西文學院。後者的全名是「法蘭西銘文暨純文學院」(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維基百科的人把「belles-lettres」直譯為「美文」,但簡明一點的說法其實是「文學」或「純文學」。(中文把英文 literature 譯成「文學」,其實 literature 包括所有文字作品,所以又用「純文學」專指中文「文學」意含的東西,例如小說詩詞之類。)

p.41 「用在預備講章的教書仍以拉丁文寫成」應為「教科書」。

p.52 「在德國……在一九九零年,聯邦共和政體的高級中學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學生學拉丁文」

那是指西德吧﹖大陸的譯法是「聯邦德國」(因為他們稱東德為「民主德國」)。
德國在九零年十月才統一

p.55 「實際上,教學法的本土特地……對西方學校界深奧的同一性影響不大。」

「深奧的同一性」似乎本身就很深奧難明。是哪方面的同一﹖拉丁文﹖

p.63 「同樣的批評也出現在清教徒居多的美國,這裡視閱讀古典著作會損害道德和宗教信仰。不只充滿無稽荒誕之事和放蕩行徑的希臘羅馬神話會嚴重危害年輕的心靈,以戰爭、背叛和暴力行為為主要內容的歷史故事也會」

在衛道者眼中,要維持道德,就是令大眾變得無知。

p.66 「梵諦岡第二大公會議」似乎譯為「第二次」比較好,因為根本沒定下屆期。

p.68 「當時教宗艾蒂安五世以開除教籍為由,禁止美多迪烏斯用斯拉夫語施行彌撒,只准許他用該語言翻譯並解說使徒書信和福音書以建造信徒。」

「建造信徒」有點怪,不過我可以諒解是教會的特殊中文。
「以開除教籍為由」卻似乎應是「以開除教籍作威脅」。

p.93 「一八九六年,史密斯公開批評美國神學院完全用拉丁文教學的做法﹕學生吸收不多,課堂上使用的語言品質也很差﹔因此,從這些學校畢業的司鐸,對履行聖職幾乎沒有充分準備。再者,他們的英文知識不但沒有進步,反而退步,因為在這將近十二年的求學期間,他們都在聽、說拙劣的拉丁文。」

改幾個字,這段文字完全可套用於香港英文教學對學生中英文水平的影響。

p.95 「導致此結果原因之一,在於使用拉丁文……因為它會妨礙思考過程並使思想貧乏」

同上,不過這是英文不好的學生勉強用英語學習的後果。

p.109 「使用本地語言,多次為民眾很有益處」

「多次為民眾很有益處」這句很難明,大概是「多次為民眾帶來益處」

p.125 「玻意耳能在歐洲大陸功成名就」

我們慣用的譯名是波義耳

p.126 「今日一些虛構作品的拉丁文譯本」

這似乎是把「fiction」直譯,我認為稱為「小說」或者「故事」更為恰當。(雖然「故事」未必是虛構的。)
虛構作品」給我的感覺比較像是說作品的存在本身就是「虛構」的,例如一些曾被提及但現實中沒存在過的書名……(例如《方潤全集》之類 :P )

p.136 那堆「金拉」、「金都」、「金希」、「金波」(大閆生﹖)、「金黑」、「金麥」全部都是一個字,元素名來的。敢情因為乃非big5字所以譯者打成這樣出稿,編輯沒有改回正字就付印之過。

p.141 「英國詩人密爾頓因著這方面的才能,在一六四九年成為『外語高等文官』﹕在位期間……」

他不是王侯,應用「在任期間」為妥。

p.203 「藉這段引文,我們除了看到學校完全容許學生使用《帕納森拉丁詩韻詞典》和一些工具書之外,還看到一個很不『合法』的行為﹕仿效和作弊。英國『公學』學生在拉丁詩方面的成就,部分應歸功於某項『傳統』(就這個詞最原始的意思而言),這正是英國小說家休斯在《湯姆.布朗的學生時代》這本兒童文學的經典中,所描述的魯格比公學傳統。由於老師給的寫作題目數量有限,有些孩子會把自己的作品保存在作文本子裡,而這些本子又代代相傳,於是人緣最好的學生(手上握有好幾本)早就準備好應付一切。唯一危險的是『可能搞混移花接木的順序』,以及不同學生寫出同樣的作品。但只要使用得當,多少能抵銷這個風險。因此,『繼承』了其中兩本的布朗『這裡挑一行詩,那裡挑一個詞尾』,然後把這些『片段』放在一起,接著在《帕納森拉丁詩韻詞典》的輔助下,創作出符合最低標準的八行哀詩,完成前再加兩行從其中一本作文本子完全照抄的道德詩。」

之所以要抄那麼長的文,是為了讓各位看看﹕這就是參考報告(reference report, RR)的起源﹗

p.210 「大家尤其抨擊學究式的教學方式(指長久以來用拉丁文授課,亦即『以未知的事物』解釋『未知的事物』),讓正在與枯燥乏味的作品和超出能力範圍的習作搏鬥的孩子,處境更加艱難。」

李逆熵在二十年前已經指出的英語教學問題,在拉丁文教學中同樣存在。

p.229 「同一時間在比薩大學也有類似做法﹕教授以拉丁文『口述』之後……用多斯加尼方言『講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應叫托斯卡尼吧﹖(另﹕Tuscan Language)

p.233 「根據文法學家西歐皮尤斯的著作《論拉丁字母正確發音》,這是全世界的通病﹕例如中國人沒有R這個音,所以發L音來取代﹔日本人則反其道而行。」

日本人反其道而行﹖﹗﹖﹗
不要耍我啦,日文用R標音,但他們只發L音呀。中國人也只是南方話(廣東話)沒有R音,普通話倒是有的。

p.253 「雖然人文主義淪為人文學科,人文主義的理想(即相信這種教育能培養出人文主義者的精神和道德)幾乎仍存留至今﹔這種持久性讓格拉頓和賈汀不得不斷定,有一個『博雅教育的騙局』遍布整個西方世界。」

要留意這裡說的「人文學科」其實主要是指拉丁文……

p.254 「既然拉丁文是從事某些職業的必備條件(更確切地說,既然不精通拉丁文,就無法從事這些職業),有關拉丁文在教學上的安排,自然不成問題,除非涉及如何讓學生以較少代價和最大的成就獲得語言的能力。」

「除非」這兩個字用得很怪。

p.266 「美國教育家弗萊斯納(他後來成為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首席院長)」

是「首任院長」吧﹖

p.277 「該決議的理由如下﹕希臘羅馬文化是最完美的人類心智發展形式」

這種自大也很難得。

p.279 「一八七一年法國戰敗,使一些和勒南、巴斯德一樣傑出的學者相信,德國在戰場上的優勢,是在中等學校和大學鍛鍊出來的﹔因此,應藉改革法國教育制度並採用德國的做法來尋求復興。」

這想法跟中國人的一樣。

p.298 「對於把孩子送去學大量拉丁文的社會菁英而言,它是『一門純粹體面的學問』(不用說,這種學問毫無用處,也沒有人會用它來成就任何事)。甚至在這點下,它『成階級』﹕它塑造來自優越家庭的英國紳士和法國資產家,也就是說,它不加掩飾地表示屬於某一個階級﹕在其中,人可以『浪費』金錢、時間和精力,去學一門就職業而言毫無用處的學問。」

我總覺得這個應該是「劃分」才對。

香港的父母爭向把子女送去學這學那,其實也不過是同一種心態﹖

p.308 「有人感嘆『地位卑微的人』有促使孩子學拉丁文的『癖好』。在梅西耶的《巴黎浮世繪》中,他自認有義務譴責『不識字的小資產者』欲使兒子成為『拉丁文專家』的雄心壯志。因為多年的中學生活,使這個孩子變成『一個鄙視所有體力勞動的懶人』﹔後來,由於得不到辦事員或神職人員的職位,他最終留在家裡由父親供養,而且終生如此。」

最早的家裡蹲

p.311 引文﹕「通常也是這些年輕人在中學建立了一些友誼、養成一些興趣,致使他們很難或甚至不可能回到父親卑微的職業環境﹕由此產生一種焦躁不安的人,對現況、對別人和自己都感到不滿,厭惡令他們感覺不到自己地位身分所在的社會秩序,隨時準備以不多的學識、多少有一點的才能和狂妄的抱負,投入各式各樣奴顏媚骨與造反的行為。」

相當隱誨的愚民思想,結論是為了社會穩定,不應該讓小民學那麼多。
這種教育和社會經濟政治結構不配合而產生的焦躁,確實存在。但究竟是限制教育,讓社會永遠保持原始﹖還是繼續普及教育,利用那種焦躁的動力去改革社會政經結構﹖

情形就像經濟轉型,會令一批人受苦。你是打算去幫助那批受苦的人順應轉型,還是阻止轉型﹖
談後者,很多「精英」就會懂得選擇繼續前進﹔談前者,他們就會選擇保守。說到尾,還不過是「利」字作怪。

p.312 「有人感嘆傳統學校冗長的修業期(因為是義務教育),可能為那些在當中沒事做的『鄉下孩子』帶來嚴重損害。『這些可憐的受害者消極地忍受西塞羅、哲學、代數,要不就因感到完全無法勝任學校的要求而沮喪。是誰告訴我們,自卑情結有可能因此產生的﹖」

很明顯,問題並不在於西塞羅、哲學和代數,而是教育系統未能做到因材施教。因為工業制度化的教育制度,只能把學生當貨物般生產,不及格的就當次貨丟掉,老師很難個別調節步伐和要求。

教育除了應付生活,還要開拓學生的潛能。一個鄉下孩子(或城市窮家子弟),如果沒有教育啟蒙,怎樣會知道原來自己還有更高更遠的可能﹖如果他們只選擇學習最少的「實用」技能,可能是莫大的浪費。
可是在因材施教的理想下,老師應該可以就個別學生的程度和志趣調節課程。追不上的學生就讀慢一點好了。完成了基礎教育之後,他們決定選擇實用課程而非學術課程,那也沒甚麼損失。

p.320 「即使在二十世紀初期,一個延續幾百年的偏見仍在發揮力量﹔我們也可以根據這個比一般認知還要早的推定年代思考,在這點上,下層階級的信念有沒有可能比菁英的信念晚形成,或至少並未在一個複雜的過程中(指前者的模仿慾望或許強化了後者區分階級的意志),發揮很大的作用。」

(《蘋果橘子經濟學》就曾討論不同時代的改名趨勢,結論就是平民在追逐上流社會的名字,上流社會就不斷在避開選擇其他名字,平民就繼續的追。)

p.321 「教育工作者很快就在這當中,發現潛在的危險和風險﹕這些孩子懷有虛幻的憧憬。因此,他們努力使這些孩子放棄古典學科,把他們推向『實用』、更適合『他們可能或已注定的命運』的學科,減少選修拉丁文的名額,只推薦給有財力在中學畢業後繼續求學的人(尤其是金融家)。最後,拉丁文成了社會地位提升的榮冠。」

如前述,這其實是在上者的一種傲慢。
(當然,如果在獎學金未普及的時代,這個考慮亦非不切實際。)

p.328–329 瓦利內里﹕「知道自己的醫術有限,他們深知自己對疾病的真正且不容置疑的內在原因認識不足……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使盡騙人的把戲來掩蓋一切,將事實隱藏在希臘文、阿拉伯文、拉丁文和不純正語詞底下,無法容忍任何真誠的醫生用通俗語言寫作,生怕如果人人都懂醫術,它會失去威信而他們也會失去收入。」

p.330 「在拉丁文影響下,醫生和病人之間愈來愈疏離,這種現象從任何一方都看得出來。一八零四年,英國醫生貝多茲指出,窮人寧可找鄰居討論病情,也不願請教醫院的醫生,『因為後者都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和病人交談』。到最後,雙方差距似乎變成太大,以致醫病關係起不了作用﹔病人可能會急著找其他比較可理解的權威人士,也就是醫生最想防止他們接觸的人﹕熱心助人但無知的鄰居,甚至江湖郎中。」

拉丁文可以用來騙人,但逃避拉丁文的人一樣會被騙。

醫學界和病人疏離,醫生靠科學贏了另類療法(或江湖郎中),但在人心上就輸了,這點在以前的《醫學簡史》書評已提及。在此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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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於Xanga 2009/12/22)

星期日, 8月 02, 2020

冷戰與香港﹕英美關係1949-1957

麥志坤《冷戰與香港﹕英美關係1949-1957》,林立偉譯,香港﹕中華,2018

(方按﹕封面這個跟美國水兵合照的光鮮「鹹水妹」是誰﹖書中並無說明。倒是令我想起先前報載的「珍妮女工班 Jenny's side party」,女工透過為軍艦免費清潔,替為士兵買物和收爛銅爛鐵維生,不是那些貧窮的年代似乎不會出現這種事。船塢軍營讓平民出入,也是英治時期才有的事。)

其實這本跟鄺智文、蔡耀倫《東方堡壘》頗有關係,因為戰後香港防務基本上都要借美國勢力「狐假虎威」。鄺氏幾年前的講座應該引用過類似的材料,揭示「協防」香港一事上,英美兩國如何互相縮骨,期望己方可以縮減犧牲、讓對方作更多付出。本書中對這段歷史、英美如何就香港互動,有更詳細的描述。

英美這對「縮骨孖寶」在香港的互動相當「有趣」。

香港對英國的價值,其實由開埠起一向都是對華貿易基地,所以倫敦只關心轉口貿易,要不是後來韓戰禁運,他們甚至沒想過發展工業。戰後帝國榮光不再,戰略上需要收縮,逐漸撤出蘇伊士運河以東。香港本來就難以防守(《東方堡壘》有詳細討論),英國自然不可能長期維持足以抵抗中共攻擊的武力。英國戰前對日本「靠嚇」阻止開戰,現在也要借武力阻嚇中共,但同樣因為實力不足,所以要靠美國協防。就算美國不真的派軍協防,至少也讓中共相信「攻擊香港就會令美國動手」的態勢,借用美國在東亞的核武保護傘。

另一方面,因為大陸和香港居民都是華人,中共就算不發動軍事攻擊,也可以號召本地華人推翻英政府(六七暴動正是如此)。所以英國除了以武力阻嚇,還要推動善政、令華人寧願接受英治。這方面相對成功,一來因為香港華人很多都是逃避共產黨的難民,本來就厭惡共產黨﹔二來稍後共產黨自己把大陸搞到五窮六絕,香港政府只要像個正常政府(甚至民主也沒有搞,免得把國共鬥爭引入建制),相比之下就已經顯得很好。對那些難民而言,只要你不搞批鬥(共)、不搞白色恐怖(國),可以自由掙口安樂茶飯吃,他們已經很滿足。

而美國其實關心台澎金馬多於香港(書中引用檔案指美國政府往往受到國會裡親國民黨遊說團的壓力),後來才發現香港的中國情報價值。但這個價值不至於值得美國大兵賣命去防守一個無法堅守的大陸據點,他們也不打算為了香港開啟核戰。所以他們一向只是想令英國相信美國在中共攻擊時動手,讓英國更願意追隨美國的全球戰略。

中共就更過癮了,初時英美都不知道其實中共根本沒打算攻擊香港(所以驚嚇一場,當然後來就明白了),但毛澤東周恩來這些最高層早就訂下「長遠打算、充分利用」的策略。這裡「利用」不只是利用香港的港口和金融貿易(透過香港取得物資和外匯對中共很重要),更是「利用」香港離間英美兩國。

這方面中共其實非常成功,英國因為有香港這塊「軟肋」,對中共一直無法硬起來。除了成為最早承認中共政權的西方國家,在韓戰和全球戰略也無法與美國一致。要依賴對華貿易養活大批難民的香港官員更不願緊跟美國的對華禁運(要不然你美國來養﹖),所以就是因為留下香港這個活門,中共國祚在美國包圍下才不絕如縷。

(方按﹕所以三十幾年前老鄧堅持收回香港,後人卻把香港大陸化,搞到今日美英歐全部站到一陣線對抗中共,跟毛周當年「為了保留活門,寧願任由殖民主義延續國恥」相比,是否顯示中共這三十年都沒有真正懂得大戰略的領導人﹖要不然莫說英國不便跟美國一起制裁中國,甚至因為沒了香港大陸化這個藉口,歐美政治矛盾甚多之下,西方聯合陣線可能根本不會出現。)

當然中英美冷戰互動產生很多驚險場面,例如兩航事件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之類都令港英政府如坐針氈。英國為免香港捲入國共內戰,希望美國不要支持國民政府保留金門馬祖,卻激起美國人的反感,一向厭惡殖民主義的美國人認為英國為了保留殖民地,竟然要求美國放棄保護盟邦(中華民國)轄下的領土。就算英美是盟國,但制度上也無法避免這類齟齬,往往只能靠領袖之間的個人私情維繫。

韓戰禁運中,香港應該有多嚴格、禁多少東西,也導致英美之間的爭執。美國對香港的貿易管制嚴格到,港督葛亮洪表示香港工廠幾乎無原料,快要倒閉了。有趣的是,當麥克阿瑟在國會大肆抨擊香港時,是美國駐港總領事反駁麥帥扭曲數據。相比起國防部和商務部認為「我們美國大兵在韓國賣命,香港商人卻在跟大陸做生意」,想寧枉毋縱斷絕一切貿易,國務院和駐港領事館官員比較同情香港依賴貿易維生的現實,主張只禁運直接用於戰爭的物資,而且只需要香港保證供應生產的物資不會轉運給中國即可。(更諷刺的是,麥帥轄下的日本其實一向有跟中國大陸貿易。)

(方按﹕書中似乎把協商出口管制的巴黎統籌委員會說成秘密似的。p.161註45「公佈的禁令包括所有在國際清單 I 上的貨品,但不提及國際清單號碼,以免「巴統」的運作曝光。」。的確維基條目指巴統是不公開、無條約、非正規國際組織,但它的存在是個秘密嗎﹖)

另一個有趣的角度,似乎是英美兩國的情報合作。臨近九七有很多講香港的不同書刊出版,中資出版物不時提到的就是英美在香港聯合監聽中國大陸。不過監聽在本書卻非重點,畢竟英美合作監聽中國情報並不出奇,而更有趣的是兩國之間的分歧。英國跟美國合作監聽大陸、或者對華人宣傳上分工當然沒所謂,但英國很忌憚美國在香港的活動。

親中人士經常批評美國總領事館職員那麼多是另有目的,其實英國人早有同樣的抱怨。例如1951年駐港總領事館有九十六人,英國殖民地部就指出美國在港僑民只有一千人多一點,需要九十六個官員那麼多﹖可見就算不為推翻中共,戰後英國要依賴美國保住香港,美國早就在香港介入甚深,香港變成國際城市而非只英屬城市,並非始於今日。

英國更擔心的是,美國人工作太進取、不能保持低調,令港英政府有被認為「縱容美國人利用香港從事顛覆活動」之嫌。(這個指責很面善吧﹗可見香港表面上自由,但英國人背後維持平衡並不簡單。) 美國搞第三勢力謀求推翻中共,對英國而言亦太過危險。英國人也認為美國人的情報工作很愚蠢。英國人本身依賴人際網絡和大陸難民套取情報,美國人卻財大氣粗、以錢買情報。英國人說結果就是很多人為了錢捏造假情報,導致美國的反共大計破產。

《美國之音》節目在英國人眼中也是太過火。港英警方甚至曾經直接充公一批美國新聞處的傳單,因為他們認為那些內容是公然反共。英國人只容許美國在香港解釋美國政策和宣傳美式生活,希望在國、共、美之間保持中立平衡。最後美國新聞處因為一直受英國監視,只能集中製作向東南亞和大陸華人派發的宣傳品,減少針對香港本地的宣傳工作。

甚至到了大陸難民湧港,港英政府管顧乏力、尋求外援時(英國政府當時連減免軍費也不肯,令葛亮洪十分頭痛),仍然很怕美國或國民政府藉機搞宣傳或反共活動。

書中結語引述其他學者看法,認為美國雖然是強勢的盟主(方按﹕甚至有點霸道),但相對於蘇聯而言更願意與盟友「妥協」、「討價還價」和「交易」,所以更能維持團結,有利贏得冷戰。由此亦可見,為何歐洲盟友為依靠美國保護,卻對「侵」總統的作風如此反感,就是因為這種頤指氣使更甚於過往的單邊主義。

看香港、再看世界,現在似乎就是這種不用講道理、單靠以力壓人的時代。至於是「不講理」還是「更不講理」的會贏,就很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