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alysis

顯示包含「language」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顯示包含「language」標籤的文章。顯示所有文章

星期六, 5月 31, 2025

談尊重

今年訓導組搞搞新意思,早會讓組外同事輪流做德育短講。

在下收到的題目是「尊重」,一見到題目其實嚇了一跳。

不是因為不找我談育嬰。(爛)

也不是因為方某向來沒大沒小,不見得懂尊重。(這個就算是事實也不能對學生說 XD)

是因為太難說清楚「甚麼是尊重」了。

學生聽到可能覺得很奇怪。整天都有老師投訴他們不尊重老師、不尊重課堂的啦。涉及哪些具體表現大家都知道(不就是上課沒聽書、都在聊天、功課又沒做好交齊之類囉……),把這些事情反過來做(上課安靜好好聽書、用心做好交齊功課)不就是尊重囉。怎可能說不清﹖

因為我問的是「甚麼是尊重」。
有沒有聽書做功課這些,只是尊重的「表現」方式。而表現方式無法窮舉,各位人生流流長,日後總會離開學校到其他環境,難道我要逐件事告訴你﹕怎樣是尊重、怎樣是不尊重﹖

我們心裡應該有一把尺,去到不同環境,自然能自己衡量甚麼是尊重。

---

那麼「尊重」的定義是甚麼﹖
在圖書館就最方便,因為身邊就有一堆詞典。就拿來看看。

首選是《辭源》,四部頭的大書,夠方便。當年問老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麼另外兩項是甚麼」,結果老師反過來叫我自己查,就是靠《辭源》。
《辭源》(香港﹕商務,1984)沒有「尊重」,「尊」字的解釋是「敬重、推崇」。

好像沒甚麼意思﹖不過有意思的是,甲骨文中「尊」字的寫法,原來是雙手捧著一隻酒杯。「寸」字就是手、上面的「酋」就是酒杯﹕

(註﹕在正式短講時我把「酋」說錯了「奠」)

顯然古人也覺得尊重很抽樣很難定義、沒法直接畫出來,所以才拿敬酒這個動作代表「尊重」。
中國古人特別注重飲飲食食(在下沒對學生說的是﹕其實今日亦然),宴會中都要禮讓長輩或客人先行,於是就要做「敬酒」的動作。

---

再試試查其他﹖

《中文大辭典》(台北﹕中國文化大學,1982)對「尊」的解釋是「貴也、敬也、崇重也」,「尊重」的解釋是「尊之、重之也」。(多謝晒)

《當代國語大辭典》(台北﹕百科文化,1984)對「尊重」的解釋是「敬重或看重」。

相信學生聽完「尊重﹕尊之重之也」這種解釋,必定能體會網絡潮句「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意思。

---

那麼即是沒解嗎﹖

我們以往讀中文科,其實已經有很多有意義的輸入。有篇文章我們會考時代讀過,不知道現在學生還要不要讀。可是剛剛跟中文科(別問我為何偏偏跟中文科而非其他科)去友校參觀交流時,發現他們高中也有教,所以敝校可能也有。

這篇就是梁啟超的《敬業與樂業》。
《敬業與樂業》並不難讀,本身是白話文,而且是演講稿並不長,很快就讀完。

我想起的是裡面引用朱子那句話﹕「主一無適便是敬」,即是專心一致就是「敬」的意思。

學生一聽到大概就會想﹕方老師你這樣去考口試一定「肥佬」(不及格)啦﹗人家問「尊重」你卻答個「敬」字,無「尊」又無「重」,擺明不對題。

也不盡然,需知道「尊重」和「尊敬」經常混用,都是當成同義詞,所以解到「尊敬」也算是解到「尊重」啦。

如果我們用「專心一致」解釋「尊重」,似乎又解得通了。

為何上課聊天不聽書是不尊重課堂﹖因為你沒專心上課。

沒做好功課是不尊重老師,因為你沒專心做功課。

跟父母親友一起,卻只顧自己玩手機,沒理會他們。你就是沒專心面對他們,所以是不尊重。

如果你拍拖,明明答應了跟這個人一起,卻背著人家一腳踏兩船。不專一,所以是不尊重另一半囉。

---

於是「專心就是尊重」,是否就解釋了「尊重是甚麼」呢﹖

似乎不令人滿意,畢竟想起我們還是可以很專心地不尊重某個人或場合。「專心就是尊重」似乎不能窮盡所有環境。

可是,我們至少可以說﹕如果我們尊重,必然會專心。如果不專心,必然不尊重。
(用術語說,即是專心是尊重的必要條件,但並非充分條件。)

這樣我們至少可以有把尺去衡量自己的行為。

星期六, 4月 12, 2025

中文打字機之謎


Thomas S. Mullaney (墨磊寧)《中文打字機﹕機械書寫時代的漢字輸入進化史》(The Chinese Typewriter: A History),賴皇良、陳建守譯,新北﹕臺灣商務,2023

一本奇怪的書,奇怪的不是內容,而是題材。

畢竟「英文打字機」這類古董,對方某這種中年人而言,並不陌生。我們中學時會考還有打字科(方某沒修商科所以沒上過),後來才取消。方某少時還「不知何解」央老媽買了一部便攜式打字機(它的色帶還有兩截,可以分別打黑字和紅字),但不久後升高中修電腦科買了部電腦連印表機,打字機自然就作廢了。

為何電腦印表機會取代了打字機﹖除了因為電腦文書軟件可以排好版才印出來,不怕打了才發現打錯字,更重要的原因當然是﹕打字機只能打英文,但電腦印表機還可以印中文字。

方某孤陋寡聞,要不是見到本書,甚至不知道有「中文打字機」這回事。就跟書中西方人的想像一樣﹕中文動輒用幾千字,怎樣放得進一部我們見慣英文打字機大小的空間裡﹖

甚至乎我們生活中,使用英文打字機是常見景象(電視劇的辦公室經常有,甚至學校校務處也必定有),卻沒機會見過有人用中文打字機。即是就算現實有人用,也不在我們視野之中。書中雖有使用中文打字機的照片,方某還是不太能想像怎樣用。

所以一聽到這本書的推介就很好奇,覺得非買不可。

先前介紹《索引﹕知識的鑰匙》時,提及索引好像就是西方發明,原因大概就像本書所言,因為中文沒有簡單的排序方法。這也是本書開題的背景﹕北京奧運為何採用了奇怪的出場序﹖背後其實反映近代漢字一直面對「未能融入西方為主文明社會」的危機。

而打字機,只不過是一個「無法融入」的機械象徵,成為各方人士專注尋求解決方案之標的。

在尋找解決方案的各人中,名聲最響亮的就是「廢除漢字論」者,畢竟與複雜的技術方案相比,「砍掉重煉」是最簡單的答案,亦為腦筋懶惰的憤青所鍾愛。這批人在新文化運動時期非常出名,甚至之後官方簡化漢字之禍亦是源於他們。

另一批人則著意保存漢字,但如何令漢字能「塞」進一部打字機中﹖書中描述了三種技術進路,各自有不同的捧場客,亦各有其優缺點。由於就算只計常用漢字,漢字數目相對於字母都非常繁多,所以他們同時要解決「如何檢索漢字」的問題(亦涉及「索引」所需的排序法)。

這些不同的嘗試,最後由幽默大師林語堂總其成,終於開發出一部利用創意檢字方法打字的中文打字機,卻因為中國內戰而錯失機會、籍籍無聞。大家只能繼續用當時已有、使用不方便的中文「打」字機,無法像英文打字機普及到家家戶戶,只在某些機關幕後使用,不為人所注意。最後我們只記得林語堂是幽默大師,忘記了他也是個發明家。

這也不出奇,畢竟寫歷史者,大多是高呼廢除漢字那批文科人的後輩,而非搞工程和技術的理科人。
作者就是為這批付出無比努力,間接開發出今日中文電腦化所需技術,卻被時代遺忘的人作記錄。

中文打字機的後續自然是中文電腦,作者後續著有《The Chinese Computer: A Global History of the Information Age》,中文版是《中文數位探索﹕從漢字輸入到電腦中文化的壯闊歷程》。方某買了,還未有空看。

前陣子有西人在面書說在太外父家地牢找到一部中文打字機,看來林語堂的明快打字機終於重見天日,如果能放進博物館甚至林語堂紀念館就最好了。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如果閣下有興趣讀電子書,經本文連結 https://moo.im/a/6hqDEYhttps://moo.im/a/46fDPU 購買,本人將獲得平台回饋。當然看倌不一定要經這條連結買的。)

---

筆記,或挑骨頭﹕

#239 導讀「打字機固然是啟蒙大眾的利器,但畢竟也是富裕階級的書寫方式。如同技術史家考文(Ruth Cowen)指出的,家用電器未能讓家務更加輕鬆,也未如預期分攤女性工作,這個解釋也可以應用在打字機上。」

也不算是沒分擔。老媽當年堅持要買洗衣機,很明顯就是分擔了手洗那部分囉,至少機洗一定比全手洗輕鬆(不是不用手洗,正如老媽強調,有些衣服未進機前還是要自己揉一次才能洗乾淨)。問題的核心其實是,就算有些苦工被機器分擔了,不代表主婦就不用工作(像《82年生的金智英》裡的男醫生口吻),家務實在瑣屑,總會有些工作佔用時間。有照料過家務或者照顧過小孩的人自會發現這一點。
就正如每當電腦CPU晶片性能提升後,總會有更吃資源的新電腦軟件去耗用,所以晶片性能不斷進步但電腦運作好像沒怎樣變快。

#263 作者對談實錄「一九○○年代之後,標準化系統迅速在全球取得主導地位……至於全球數十億人使用的中文書寫系統,卻在這種敘事下以另一種顯著的姿態出現。它扛住了標準化西方打字機施加的壓力。西方打字機製造商發現他們無力迫使中文調整。」

當時中國人口只有四五億,現在也只有十四億。當年何來有十數億或數十億人使用中文。(甚至世界人口也「只有」八十億呀)

#293 致謝「檔案管理員和圖書館館員無論是人性還是在學術上,都是最優秀的。應該要設幾個紀念日以資紀念。」

自私轉載,這句應該印出來貼在自己座位前。(笑)

#296 「以及北京市檔案館、上海市檔案館、上海圖書館、天津市檔案館、清華大學和復旦大學的同仁。有鑑於當前中文檔案的狀況及其相關的查閱與人員敏感問題,在此就不一一列出姓名。」

竟然連研究這種技術史也敏感,果然是敏感國。

#303 「謝謝你的耐心與鼓勵,否則我無法度過令人沮喪的修訂和重新提交的過程(更不用說一場罕見的政治獵巫了)。

指哪件事﹖

#315 序言「歷史學家、哲學家和美國現代語言學會前主席沃爾特.翁(Walter J. Ong)提到,希臘人採用和改造腓尼基字母是一種堪稱民主化的力量,因為這讓「年齡尚淺、詞彙量有限的孩童也能學會希臘字母」。」

那麼中世紀為何識字率那麼低﹖

#381-395「由於不了解中文正字法傳統,許多西方觀眾便開始訴諸陰謀論。「(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竄改了奧運開幕式?」……陰謀論的論調是,電視台主管預期美國觀眾會在美國代表團出場後轉台,所以全國廣播公司剪輯了原本順序然後重新排列,這樣就能把美國代表團放到最後,以確保觀眾繼續收看。」

陰謀論通常都是基於無知,此又一例。

#411 「身著少數民族服飾的漢族兒童……以及中國童星林妙可對嘴演出的《歌唱祖國》;這首美麗的歌是由更有才華、但外貌較不出眾的楊沛宜所預錄」

其實這才是重點﹕為何這個國家不能讓真正的少數民族和真正的歌者出場。

#411-426 「其實中國大可按照拉丁字母來安排入場序,配合奧委會的普世主義假面具。一旦考量這點,那麼北京當局的這個玩笑就更耐人尋味了。四十多年來,中國幾乎沒有一本漢語字典、參考書或索引系統採用這套入場式的筆畫數排序法。相反地,一九五○年代的中國開發並頒布了一套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漢語拼音」音標系統,簡稱「拼音」。這套音標系統於一九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隨即被設計出來,如今在中國已很普遍,做為一套並行的文本技術來輔助漢字書寫,而不加以取代。」

「民族自尊心」作祟。
又,本來是想拼音取代漢字的,只是實在做不來。

#435 「每當中文一出現,就會像二○○八年奧運開幕式一樣,造成尷尬的場面。此外,每當中國和其他各地的工程師將中文與某項科技成功調和時,新的字母文書處理科技的發明和傳播又會觸發新一輪掙扎,讓中文再次陷入無法參與「下一起大事件」的風險中,因為新科技會進一步帶動世界經濟、政治、戰爭、國策和科學等眾多領域的變遷。串連以上種種,我們面臨了長達一百五十年的「中文資訊危機不斷輪迴」的歷史。」

所以近代才一直有人想廢除漢字。

#443-455 「過去五百年間,中國歷經了莫大的改變。上一個一千年的中葉,明朝時的中國是世界經濟引擎以及最大的人口中心之一。」

老子常道,月盈則虧。所以是否應該追求盛世/最大/最強呢﹖

#455 「語言學家錢玄同(一八八七—一九三九)寫道:「廢孔學,不可不先廢漢字。欲驅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蠻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廢漢字。」異口同聲反漢字的還有知名作家魯迅(一八八一—一九三六),他表明:「漢字也是中國苦勞大眾身上的一個結核,病菌都潛伏在裡面,倘不首先除去它,結果只有自己死。漢字不滅,中國必亡。」」

這些思想激進的憤青其實害人不淺。
看看韓國便知,廢除漢字並沒有廢除儒家、更沒有廢除父權。

「那些以漢字寫就的浩瀚中國哲學、文學、詩詞以及歷史文獻該何去何從?除了未來的金石學家,我們是否將因此失去這些無價的遺產?」

看看馬英九去大陸參觀的故事,遇上古文他懂得讀、隨行的大陸導遊反而不懂,就知道單是強行簡化漢字已經為禍如此,何況廢除﹖
(留意﹕我沒反對社會自然發生的簡化。歷史上漢字一直有簡化、亦有繁化,社會大眾自會選擇。官方只需要確認社會上最多人選擇的字體,當成當時政府文件之標準即可。)

「中國政體、文明和文化之所以能保持連貫性,跟書寫統一文字有很大關係。如果中國走上了拼音文字的道路,一旦正式書面化,口語上的差異會不會變得更難以克服,甚至得付出政治動盪的代價?」

所以中共才更會消滅方言。(詳見《請說「國語」》)

#467 「與此同時,隨著將中文當成第二外語的外籍人士推動下,孔子學院和初級沉浸式教學課程不斷開設,甚至還有人喜歡中文喜歡到把漢字刺在身上。」

他們喜歡漢字但不懂孝﹕「身體髮膚,受諸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孝經)

「中文前所未有地成為一種世界文字。」

本來就是呀,要不然甚麼叫「漢字文化圈」﹖就是歷史上東亞各國可共用漢字呀。

在現代中文改革上,與歷史是由勝利者所寫這句話構成鮮明對比,歷史的失敗者這次反而博得研究者青睞,被寫入了歷史,這些失敗者包括陳獨秀、魯迅和錢玄同。這群直言不諱的少數派,他們的舉止帶有輕易破除舊習反傳統的習性:他們用炙熱、渲染力強卻又極度天真的態度呼籲廢除漢字,用英文、法文、世界語或羅馬字母化來取代漢字。與此同時,對於那群真正讓中國當代資訊環境成為可能的人,我們卻一無所知:這些人同樣反傳統,但他們也有著同樣的熱情,雖然在工作上面臨無止盡的技術和棘手挑戰,但他們最終達成了無與倫比的成就。不過,這群現代中國資訊基礎建設的創立者和使用者,卻從未如那群知名的漢字廢除論者般被列進課程大綱中,他們的著作在當代中國史匯編中也始終未被列為經典。」

本書重點在此,就是為被遺忘的一群人寫故究。

#477 「當二十世紀初部分語言改革家批評儒家經典時,許多出版商和教育家也同時譴責,要在當時一流的字典中查到要找的漢字得花上不少時間;圖書館學家感嘆,中文卡片目錄的引導檢索法太過耗時;政府機關也抱怨在中國龐大不斷增長的人口中檢索姓名或人口統計資訊的效率之低。「所有人都知道漢字的難識、難記、難寫,」一九二五年有位批評者如此寫道,「但除了這三難之外,還有一個第四難,這第四難就是難找。」而且,這些問題都沒辦法透過普及文字、漢字簡化、白話文運動或一系列被視為「語言改革」之類的運動來解決。」

其實這一點都現在還未完全解決。雖然數碼化令檢索速度變得非常快,但由於同一字的不同字體(如綫和線)在電腦中編碼不同,所以除非搜尋引擎已為你整合了這些字(例如通常用繁體字可以找到簡體字內容,反之亦然),否則你用一個字體去找仍可能漏了其他。

#492 「音、義、形三要素在中國歷史悠久」

其實我有點懷疑,難道字母文字就沒有「形、音、義」這三要素﹖

#518 「音值(phonetic value)」和「音位值(phonemic value)」這兩回事,就算看了註釋也不太明白。

#535 「對這些改革者而言,我們常提及的許多語言改革項目,著實讓中文語言現代性的問題變得更加難以解決,或充其量說,這些改革對他們所追求的事物幫不上什麼忙。簡體字便是個典型的例子。雖然在識字和語言教學的問題上,這方法很恰當無誤,但在電報傳輸、活字印刷或中文打字機方面,把「龍」這個字簡化成「龙」,筆畫由十六畫簡到僅剩五畫,作業上並不會比用「傳統」字形簡單。在這裡,「簡化」並沒有簡化到什麼。至於白話文,則讓情況變得更糟。同樣訊息量的白話文文本比起文學用語或「古文」來說更加冗長,因此二十世紀初的白話文運動反而使得傳輸、打字輸入和檢索所面臨的挑戰倍增。」

說簡體字簡化識字和語言教學,其實亦不然。正如方某對《請說「國語」》的筆記,對比大陸和香港、台灣的教育發展便可見,影響中文識字率的是教育資源投入,而非字體或者用哪種語言。簡體字破壞了原本漢字的結構,反而令不同的字更易混淆。

(如果只是民間自發運用簡體字,通常不會造成問題。例如香港茶餐廳職員懶惰到把餐牌的「飯」簡寫成「反」,食客也不會搞亂。因為這種字體只在特定情境應用、範圍有限,情境會讓讀者自動過濾無關的字義。但假如政府立法所有「飯」字都要簡寫成「反」,讀者就會很混亂了。「反枱」究竟是指「翻桌」還是「飯桌」﹖於是句子就變得冗長才能提供足夠的上文下理讓讀者去分辨字義,簡化了字卻令句子複雜了。)

#556 「第一個想要保持原樣的一切,便是先前所討論的音義形三要素:也就是文字表面的部分,藉此我們可以用機械書寫、閱讀和鑑賞大量的中文文獻等等。而天真的廢除論者卻想要廢除這個部分,他們不切實際地想以世界語、法語或各種字母方案來取而代之。……第二個一切指的就是技術語言學:它是語言的基礎,其恰如其分的重要性首先便是讓語言得以運作。如果這個一切可以被撕裂、拆解和重組,換句話說就是漢字能被分類、檢索、傳輸、實體化、本體化和概念化,那麼就算我們處於字母霸權的年代,漢字也許還是能就這麼生存、甚至興旺下去。」

本書另一核心﹕技術語言學,人們如何用技術把漢字拆解成機械可處理。

#612 「有人試著用文字描繪王牌武器湯普森機關槍(Thompson machine gun)那恐怖嚇人的聲音。有些人借湯普森的名字將它改稱為「湯米槍」(Tommy Gun),另一群人則把打字機的噠噠聲比作機關槍開火的噠噠聲,戲稱它為「芝加哥打字機」(Chicago Typewriter)。值得注意的是,這個綽號不經意地將歷史的循環縫合了起來:美國內戰時期身兼武器製造商的雷明頓公司將第一批量產打字機從裝配線上卸下時,弗里德里西.基德勒(Friedrich Kittler)對打字機下了個著名的譬喻「說話的機關槍」。然而到了一九三○年代,人們不再用機關槍幫打字機取綽號,而是開始用打字機幫機關槍取綽號。」

歷史上的「巧合」(﹖)﹕雷明頓同時製造槍械和打字機。

#835 第一章 「中國城附近的杜邦街(Dupont Street)有間報社在辦公室後方房間安置了一台奇異的機器。這台機器的鍵盤有十二呎(約三.六五公尺)那麼長,上頭足足有五千個按鍵。」

 記者其實見到一部活板印刷機吧﹖

「一位高坐凳上的發明者對著「四位手指健壯的鍵盤手」喊著令人費解的廣東話:「Lock shat hoo-la ma sho gong um hom tak ti-wak yet gee sam see baa gow!!」」

就算那部機器是虛構的,這段說話似乎不是創作的,那位記者可能在華埠報館的排字房記下這類對話。
「Lock shat hoo-la ma」看來似乎是「落實好啦嘛﹖」或者「Lock實好啦嘛﹖」(廣東話經常直接以英語入文,「Lock實」大概即是「鎖好」、「鎖穩」之意。)
後面就真的想不到是甚麼了。

#854 「巧妙利用了偽廣東話和擬聲語雙關法,將其命名為噠記(Tap-Key)。」

#1365 譯註1「tap為輕敲之意、key為按鍵之意。」

大概因為當時廣東人太多乜記物記。(「記」為商號之意)

#1018 「暹羅文也有需要改變的地方。這點讓我們意識到,在技術語言的轉換上,也是有需要取捨的時候,絕不可能毫無損失。根據艾德文弟弟喬治的回憶,儘管足足有八十四個鍵,但史密斯總理打字機「要寫出完整的暹羅文字母仍缺少兩個所需的按鍵,不管(艾德文)怎麼做,他都無法將完整的字母和聲調符號納入這台機器中。於是他做了一件極大膽的事;拋棄掉兩個暹羅文字母。」接著他繼續說:「時至今日,這兩個字母真的完全被淘汰了。」」

#1082 「「額外增加字元和按鍵,這不可能;因為實務上這需要重新設計整台打字機,而且新設計的生產模具、樣板和設備也必然會帶來龐大開支。」唯有進一步削減暹羅文字母……我們注意到卡森歸咎新「問題」的奇特視角,也就是卡森認為不是安德伍德打字機無法與暹羅文相容,而是暹羅文無法與安德伍德打字機相容

就因為你的機器放不進所以丟了人家的字母。

#1168 「事實上對工程師和製造商來說,語言甚至不存在於打字機之中,而是存在於鑄件、模具、鑄模、印刷、車床和工廠的裝配過程當中。」

#1208 「打字機公司早已微調好金屬零件的鑄壓和裝配器具,以組裝出精良的打字機,運銷到全世界獲取高額利潤。雖然受到強大的經濟誘因影響,公司希望盡力製造各種不同語言的打字機,然而此時期的五字真言「最小化調整」,這樣的信條還是相當合理的。」

其實這才是丟了人家字母的真正原因﹕省錢。

#1365 譯註9「negative space,指的是藝術領域中,影像物體周遭或其之間空出來的空間。」

即是留白﹖

#1222 「如果希伯來文對工程師的挑戰是讓他們造出雙向的打字機,那麼垂直書寫的中文對他們發出的挑戰,便是想像出一台沿著完全不同軸線移動的機器。」

其實中文傳統也不是完全不能橫寫(例如匾額),只是文件通常直寫。何況就算要把機器改為垂直移動,也不會比中文字數的問題更麻煩。

#1224 「回到打字機之前的時代,當時對中文書寫的批評不在於技術層面,而在於種族、認知和進化層面。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的《歷史哲學》(Philosophy of History)一書中,對中文書寫本質的假設是「從一開始就是對科學發展的一大阻礙。」……在反中文的龐大歷史論述中,黑格爾的角色只是個傳播者和推廣者,而不是開創者。正如許多學者一直認為的,強大的社會達爾文思想於十九世紀形成,跟它的理論源頭一樣,這個思潮將所有的人類語言劃分成一個有進步落後之分的階級系統。這個劃分原則再次反映出了它的認知傳統,推崇印歐語族,視缺乏語尾變化、動詞變化跟字母的文字為發展遲緩。」

其實在我們眼中,我們用同一堆字拼在一起就可以簡單表達意思,他們非要把詞語變來變去才表達到(而且變化還要不規則,例如英文過去式不能一概用-ed),才是發展遲緩妨礙使用。

#1276 「在中文的問題上,古迪開始採取如履薄冰的態度,並放棄早先西方優越論的主張。先前他曾說:「語素(意音)文字(logographic script)抑制了民主式的識字文化發展」,但「這並不妨礙使用這些文字的人們在科學、學習與文學上取得輝煌成果。」」

兩者有何關係﹖何況他們忘了歐洲的識字率提升也不過是幾百年內的事,之前中國的識字率可能比他們高(要不然怎可能辦全國科舉)。

#1311 「一九七○年代晚期到一九八○年代早期,語言學家兼心理學家奧佛德.布倫(Alfred Bloom)接下了「中文等同非現代性」陣營的大旗。他在一九七九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出,因為中文缺乏假設語氣,讓以中文思考的人無法想像與事實相悖的事物,從而限制了他們想出或創造假設命題的能力,而這個能力在科學和創新發展上至關重要。」

「設若」不是文言文﹖
又,有讀過莊周夢蝶的人也不會說出這種話吧﹖

「威廉.漢納(William Hannas)繼承和發展了中文反現代性的長久遺產,近期更試著復興同樣的觀點,他認為中文、日文和韓文的拼寫「抑制了創造性」,這有助於解釋亞洲為何在科技與創新上無法與世界競爭。」

但日文和韓文早就有拼音。

#1352 「「中文打字機」做為想像出來的事物,它在反漢字的復興考驗中成為最被廣泛流傳、最受謾罵的例證,漢字又再次被認為與現代性格格不入,應當廢除。」

充其量只是跟其他語言「不合群」。
身為「不合群」的慣用左手人,對這種歧視和謬論特別敏感。

#1557 註54「馬來西亞文

馬來西亞政府本身是叫「馬來西亞語」,但其實應為「馬來語」或「標準馬來語」。
馬來西亞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以馬來語為國語,但馬來語和馬來族只是其中一種語文和民族。

#1715 第二章「我們主要會聚焦在挖掘姜別利的工作並提出疑問:他是怎麼選定這個特別謎題的,而這個特別謎題的謎底又帶來什麼影響?在關於漢字可能的相關問題當中,他是怎麼決定該在哪個問題上費盡四年心思?」

其實沒甚麼奇怪,他想知道要鑄多少字粒才夠用呀。

#1760 「第三種中文解謎方法,稱為代碼。相較於前兩者,第三個方式不統計和排序漢字、也不以漢字拆解為前提,而是以符號系統代替或指涉漢字,在新興的電報技術領域更是如此。……在這個方法中,解謎者的首要任務並非像常用字方法那樣從統計上征服大量的中文詞彙、也非像拼合主義那樣將漢字拆解成基礎元件,而是發展一套更有效的參考、查詢、數據存取、搜尋和檢索技術。」

電碼,但電碼本身並不方便檢索。

#1771 「在語言學家、工程師和語言改革者試著解決中文和打字機「格格不入」問題的前幾十年,姜別利就在解決一個更早的「格格不入」問題:漢字和活字印刷。」

明明活字印刷是中國發明。

「在武英殿內部,金簡將中文詞彙分為兩大類,一類根據排字工的體力,另一類根據詞彙中字元使用頻率的高低,再將這兩者轉換成排字工距離活字的遠近。」

聰明的編排。

#1795 「它是一種新的典範,排字工就定位在固定的範圍內排字,「活字」才算是真正可活動的(然而漢字排字法顯然不具備這點)。」

不知為何要有這一點,為何排字工不能動。(當然追求走動少可提高效率,但沒理由說這樣才算數。)

#1832 「構成《大清律例》漢字的總數約兩千個,以規模和複雜度來說,與現今中國最權威、坐擁約四萬五千字的《康熙字典》相比,僅占一小部分而已。」

2000/45000 (4.4%)比一般說的80/20法則比例更少。

「中文本身一直在(語素)變體(morph)和變化中,而且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歷史學家所知的,中文詞彙量在十九世紀末與二十世紀初的幾十年間大幅改變與增加,好幾千個新中文詞語從隔壁的日本湧入,在翻譯外語文本時又帶進來更多詞語。」

但英文詞彙其實也一直增加,這影響字母頻率但不影響總字數。

#1843 「相對地,中文的「常用字」卻是零和賽局。從意義上來說,納入任何新字都必須排除另一個字,或者換句話說,需要持續不斷在「常用字」和「非常用字」之間重新劃定邊界。」

但中文新詞也不至於用上生僻字,一般也只是平時用的那些字構成。

#1952 「分合活字的物質條件所仰賴的,完全是另一種部分與整體之間的關係。固定在金屬塊上的分合活字元件很呆板僵化,無論元件周遭的結構如何變化,它們都頑固地維持固定姿態。勒格朗和𤔣鐵的分合活字牴觸了漢字書寫的動態感」

但其實西文也一樣呀,頂多只是程度之別。用現在的文書軟件就會見到打入長短不同的詞語,軟件會重新調整字母的間距,讓整句顯示更美觀。這點在活字時代顯然很難做到。

#2113 「中文的基礎要素仍然是漢字和部首,只是不直接拿來使用。它們雖被隔離在如同電碼本那樣的「異地」(off-site)之中,但卻能藉著既定的傳輸協定來進行「檢索」。」

電腦運作的方式。

#2165 「傳輸電報時,人們只需要從自身詞彙當中辨識出主要意義和輔助意義用詞,對話者就能夠標定出對應的意義」

只能作最簡單的溝通。

#2650 第三章「伴隨西方打字機的全球化,在中國這種機器帶來的誘惑日益高漲……許多人認為,中國也需要自己的打字機,這不只是為了商業上的實用性,更是為了現代化的象徵。隨著時間推進,中國似乎就快變成這世上唯一沒有打字機的國家。……「不存在中文打字機」以及「不可能有這種機器存在」的想法日益強烈,這點被批判中文者加以利用,認為應該完全廢除漢字。所以,打造一台中文打字機的意義,不只是讓中國人的商業習慣跟上時代;面對各種對中文的持續試煉,這台機器算是一種中文可與現代性相容的鐵證。」

沒想過一部機器要負上那麼沉重的意義。

#2665 「紐康總結道:「事實上,除非有老師可以親自教導要點,不然這部機器對普通人沒什麼用處。」他接著繼續:「而且如果有老師,那為什麼開始時不讓這位老師來打字就好?為什麼要『養了狗還要自己吠』?」」

按這邏輯世上不需要老師,因為與其叫老師教學生,不如老師自己做所有事。
(有些學生的確是用這種邏輯上學的,最好老師每一步都告訴他怎樣做,省下自己用腦。)

#2698 「他在波多馬克軍團服役的兩年間被晉升為小賣部中士」

軍隊找個中士看管小賣部也不出奇,但會直接這樣叫「小賣部中士」﹖

#2761 「為了證實他的擔憂,謝衛樓提到了一本不具名的植物類書籍,「作者是一位在中國的傑出西方學者,他在書中告訴學生,中國南方有一種從蟲裡長出來的植物!」謝衛樓繼續說道:「當然,這種有趣的自然史現象是由他的中文代書所杜撰的,並以某種方式通過了嚴格的校閱。」」

這分明是指冬蟲夏草。

#2790 「他突然意識到:為了解決大量漢字的問題,他可以走訪當地的鑄字廠和排版廠,與中文印刷工聊聊,因為他們在雕刻、鑄造和字體使用上累積不少經驗,對漢字的使用頻率擁有詳盡的第一手知識。」

不是早該如此﹖

「謝衛樓打造的打字機,跟他在天津買的西方打字機一點都不像(圖3.1)。據他描述,這台打字機看起來反而像張「小圓桌」,漢字以同心圓方式排列其中。謝衛樓準確算出「中國學者的常用字多半在六千字以內」,「再者,這個字表還能再減到四千字,在少數場合才需要用到表外的漢字加以表達。」謝衛樓最終定出的總字數為四千六百六十二字。至於其他數萬個漢字,他則全數摒棄。」

大概就因為效法排版廠,所以這部機器更像一張字粒檯。

#2790-2822 「謝衛樓的打字機還有一個重要之處,有別於傳統的中文排版。因為他的機器一次只打出一個漢字,所以每個漢字只需要一個活字,據此他就能夠將所有漢字放在一臂之遙,這台設備也達到了姜別利夢寐以求的「就定位」效率。」

正如英文打字機也不用準備重複字母呀,當然對中文龐大字量而言影響會更大。

#2860 「據稱其速度超過了最快的中文寫手」

逐個字打快過寫字似乎不太可能﹖當然寫手因為要注重字體端正,不同一般人寫字,可能要慢一點。

「他們完全不了解為什麼這些外國人好像都在想著要怎麼省時。許多人手握大把時間,學者們寧願好整以暇地抄寫上萬字的書,也不去買一本。」

因為抄書本身就是一種學習方式,幫你記住內容。

#2898 「周厚坤於一九一○至一九一一年期間待在美國中部的伊利諾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學習鐵路工程。不過美國東岸也向他招手,於是隔年他就轉到麻省理工學院。在此他以全美國第一位獲頒航空工程師碩士學位的身分畢業。」

十分搶手。

「吾聞工師之製機,貴在以機就物,而未嘗許以毀物就機之權也。……文字無罪,工師其罪。」

一句總結了整個「以中文打字機問題質疑中文存在價值」的荒謬之處。

「觀之足令吾中國排字之法,汗顏無地。吾問之,知其為一排字機也。吾乃瞿然而思,恍若置身於支那印刷室內。目睹排字者,手持尺板。憧憧往來,於紛紜之數千字中,覓其所需者之一。其繁重廢時,為中國文化上之一障礙也。非一日矣。」

是否改漏了字﹖因為在那個年代「支那」本身就是指「中國」,所以應該不會並用,原文大概是全用「支那」但翻譯時改漏了﹖

#2955 「這對周厚坤和他的常用字中文打字機來說無疑是好消息。陳鶴琴的研究似乎顯示出,就算澈底減少打字機納入的漢字數量,也不必然阻礙潛在使用者的表達,準確來說是因為他們的表達能力極其有限。」

白話文本身就是這樣,用的漢字數目少了,句子的字數卻多了。四九年後的黨八股只不過是進一步退化。

「毛澤東也參與了這場常用字活動。一九二三年,他監督新基礎漢字表的編纂,該表意在實現兩年前剛創立的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承諾和願景。」

當時他有那麼重要嗎﹖不過查維基百科當時他已是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同時是中共中央秘書長,所以也不無可能。

#3762 第四章「打字男孩有時確實會出現在中文打字機的照片中,但那些照片的脈絡和圖說,卻微妙地將他們的形象排除在外。例如一九三○年,《時報》刊登了一張八名年輕打字學校畢業生(六女兩男)的照片,標題為「北平華英打字學校畢業生」。雖然照片看起來性別中立,有男有女,也沒有特別提「女打字員」,但同頁的其他照片卻透露出編輯認為打字業是十足女性化的行業:「清華女學生的現代操」、「南開大學女學生的早操」,以及三名年輕女運動員的照片。另外有些圖片更明顯淡化打字男孩的形象,例如同樣在一九三○年,《大亞畫報》的宣傳照片中出現了二十二名中國打字學生——十五名女性和七名男性——但標題卻是:「遼寧華文打字練習所第一期女學員就學之紀念攝影。」

簡單點說﹕男人沒人理。

 「這世界上都不曾有過「男打字員」這樣的稱呼。在美國,男性打字員和速記員被女性替換,是工業機械化歷史的一部分;從十九世紀末開始,例行化形式的工作越來越傾向委派給年輕女性。」

正如科學界原稱「Computer」之計算員就多用女性。香港天文台也有這個職位(但似乎不是偏重女性﹖沒見到相關的性別分析),即是現今的科學助理(Scientific Assistant)。

#3777 「手抄本這種形式,實現了卷軸無法呈現的分頁模式,反過來又為索引、關鍵詞和其他參考性文本編排技術的創建提供了發展的可能。」

正如《索引﹕知識的鑰匙》所提及的。

#3806 「打字員也需對鉛字的物理特性抱持敏感度。每次打字員按下檢字桿時,按壓的力道都必須與對應鉛字的重量相協調,鉛字的重量與字元筆畫數直接相關。如果對一筆畫的字「一」(應較輕)施加與十六筆畫的字「龍」相同的力道(應較重),很可能會戳破打印紙或複寫紙,只得重新開始。相對而言,用與「一」相同的力道打「龍」則會導致字跡模糊難辨(也讓複寫紙複印不出來)。訓練有素的打字員必須調整他們鍵入不同字元的力道,以保持整個文本的字跡色調一致,並避免戳破紙張。因此,長期以來的中文「筆畫數」概念,在此被轉化成了質量、重量和慣性等物理和物質的有形邏輯。」

這倒沒想到,因為英文打字機的字母沒那麼大分別。

#3867 「不要想在鍵盤上找到王錫哲(Wang Hsi-cheh)所寫的五千個漢字中的任何一個」。他指的是晉代書法家王羲之(Wang Xizhi)。」

這句在英文版才有意義,對中文讀者來說,這只是兩種拼音方式(威妥瑪/郵政式VS漢語拼音)對「王羲之」的不同表現,不會無端端變成甚麼「王錫哲」。(當然如果以大陸學者把蔣介石當成「常凱申」之例就很難說了。)

#3881 「儘管「中文字母」的夢想似乎正在實現,但有個嚴酷的現實卻一棒打醒這些西方打字機製造商:注音從來都不是要取代漢字的。」

其實本來有人想的(正如作者自己引述的那批「漢字廢除派」),所以西方商人有「漢字快要被注音取代,不如搶先開發注音打字機」的設想也不算離譜。

#3957 「為了強調這種距離感,錢玄同用基本方位來表達字盤上的字元位置,就像人們表達中國各省或城市位置的方式一樣。」

那麼要拆散漢字的他,是否也等於要拆散中國﹖

#4190 註60「一九二一年,雷明頓公司還根據威妥瑪拼音系統創造了一個「羅馬化中文」鍵盤。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日,位於上海的老晉隆洋行(Mustard and Company)報導了人們對該機器缺乏興趣的情況。總部辦公室對此有簡短的紀錄:「已向傳教士、教師等發出通知,但沒有發現對上述機器的需求。」」

當然啦,滿篇都是拼音的「中文」文章找誰看﹖(用台羅的那些人大概認為可以,但現在似乎很少整篇文章用。)

#4225 註74「總的來說,美國人從未有機會真正和全面地瞭解中國人。他繼續說,中國國內有貿易公司、銀行和蒸汽船公司,這些消息會讓普通的美國民眾驚訝不已。中國人和世界上任何其他民族一樣聰明和可敬……而不僅僅是洗衣工!」

想像的無知。

#4318 第五章「這段歷史與當代的「CJK」概念有何關聯?「CJK」是當代運算領域一個包羅萬象的術語,指的是「中日韓」文的資訊處理、字體製作等技術的統稱。當我看著這台日本製的中文打字機時,我是否實際上是在看著中日韓三國語言的「前史」呢?」

註釋中提及會加入越南文稱CJKV,但相對於日文假名和諺文還像漢字,越南的字喃雖是漢字模式,但現在已經不用了。

#4351 「厄內斯特.蓋爾納(Ernest Gellner)和後來的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對「真言」(truth language)的檢視——「真言」是一種宗教語言,如教會拉丁語、古教會斯拉夫語或「考試漢語(科舉文)」等曾被認為通往真理經典的唯一途徑——一旦這種潛在的真理越來越被認為是錯誤的,這些語言的特權地位必然會受到削弱。」

反而中國沒有對漢字有「真言」這種叫法,可能因為本來就只有一套文字。

#4387 「雷明頓的展館重點展示了一台全假名的日文打字機」

應該是把同音的平假名片假名當成英文大小楷字母般放在同一支桿上﹖

#4424 「與中國不同的是,日本的打字學校幾乎全是由年輕女性參與,祕書勞動力的女性化傾向與歐洲和美國的情況相近,也與日本國內的其他通訊行業雷同」

是因為日本男性更多被徵兵影響﹖還是代表日本工業化更進步,男女性的就業利用率更高,所以才有更多女性擔任文職﹖

#4456-4470 「十八世紀的中國、日本和朝鮮外交使節經常使用「筆談」做為無法進行口頭交流時的書面對話媒介。如果一位官員幾乎不會說對方的語言,「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實際上最早是在接待外國使節時設計的——就是透過漢字書寫來交談,也就是知識分子在文學交流和官方辦公中使用的漢字。」」

文言文之於東亞,正如拉丁文之於歐洲

#4567 「俞斌祺甚至將自己的名字偷偷納入了常用字的陣列中:他的姓被嵌入字盤的第六十九列第三十三行,而斌和祺的字元則放在第六十一列第十行和第五十六列第十行。我們或許可以原諒他加入「俞」——它本身就是個常用字——但加入「斌」和「祺」這種罕見字,實在是自我膨脹。沒有其他打字機製造商會為這些字元犧牲寶貴的字彙空間,但他就是敢——這是這位企業家對世界無聲的嘲弄,此舉就像後來的電腦運算時代,程式設計者將自己的個人訊息嵌入程式編程之中。」

雖然以一般文件而言如此,但如果單以名字而言,斌和祺也不算罕用字﹖(祺間中會見到,斌就更多了)

#4657 「日本打字機公司臺北分公司的負責人表明他的雄心壯志,就是讓他們的打字機「進入每戶家庭……就像歐洲和美國那樣。」」

就像後來的電腦。(打字機其實不大做得到,電腦才可以。)

#4741 「就像這些學校使用的教科書和設備一樣,教職員也與日本有著直接或間接聯繫。例如北平市私立育才華文打字科職業補習學校,二十七歲的校長、紹興人周雅儒是亞東日華文打字學校的畢業生,曾在日華貿易株式會社擔任打字員。」

不然也未必開到課吧﹖那個年代開學校要登記恐怕也不易。

#4861 註14「那個時代充滿許多矛盾,例如《皇城新聞》在許多方面主導了對以漢字寫作的文章之批判,但在其出版的十三年中卻沒有一篇用白話文韓文寫的社論。」

不出奇,因為沒人看(會閱讀的人都會讀漢字,不懂漢字的人本身就連拼音都不懂得讀),正如中文羅馬化的討論也不會用拼音寫。韓國現在的社論會用諺文寫,是因為教育政策變了。

#5091 註71「海上國貨工廠在此之前已是俞氏打字機的製造商。」

是否「上海」之誤﹖

#5291 第六章「使用中文電腦時,關閉標有「Q」的開關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會觸發相應的拉丁字母,但更多時候,它會為「輸入法編輯器」(input method editor, IME)的軟體提供指令或標準。輸入法編輯器在中國的每台電腦幕後運行,攔截使用者的QWERTY鍵擊指令,並根據這些指令在電腦螢幕上顯示可能的漢字選擇,讓使用者從中選字。」

有時在電腦桌面的輸入法方塊見到「IME」字樣還不知道是這個意思。

#5325 「其中最短的輸入方式——dzj#——意味著敲下四次QWERTY鍵盤產生的序列就能夠輸出一組中文詞語,但當這個詞翻譯成英語時,卻需要敲下十次按鍵:t–y–p–e–w–r–i–t–e–r。有些事顯然發生了變化。」

就算在電腦用速成輸入法打「打字機」,沒有自動猜測詞語,逐個字打(手弓十木2木戈space4)也只是按九次。如果用手機打速成,有自動猜測功能,只需按七次。
(這裡顯示的搜狗輸入法有自動猜測功能,否則逐個字打拼音再選字也是按九次,打完所有拼音一次選就按七次。)

#5424 「一旦找到「根本方法」,它之於漢語就如同字母表之於英語:一個明確、合理、簡明的系統,中文將得以實現其真正的秩序,各種新的實驗性系統漩渦也會平靜下來——達成歷史的終結。」

直到現在還沒有,大陸勉強用拼音的羅馬字母排序,但這個不是漢字本身的秩序。而書首提及奧運開幕的筆劃+永字八法的排序也不是平常大眾會用的方式。

#5546 「在他較早期的信裡,林語堂對中文打字機的歷史和前景提出了三點主張: 「任何採用拼音字母的中文打字機是不會有真正的市場的。」「任何中文打字機都無法按照點畫拼合的方式運行。」「任何中文打字機都無法提供中文印刷和通信所需的一萬多個漢字。」林語堂用這三個否定主張,推翻了我們所知的整部中文打字機的歷史,排除了發明家們在過去半個世紀戮力開發的三種研究取徑。林語堂的第一個主張駁斥了雷明頓公司和其他人曾寄予厚望的打字機形式。他的第二個主張拋棄了祁暄等人提出的拼合活字或拼形的打字機形式。而第三項主張,林語堂明確表達了對常用字法侷限性的不滿。」

其實是肯定,正如他最後的發明也是納入常用漢字。

#5596 「林語堂想像中的打字機操作員不直接操縱或傳輸漢字,而是間接透過一個基於鍵盤的控制系統。亦即從某種意義上說,林語堂的打字機就像羅伯特.麥基恩.瓊斯口中的「沒有中文字的中文打字機」,鍵盤上幾乎沒有中文字元。……打字員會使用鍵盤,但不是直接鍵入字,而是去指示機器打出他想鍵入的字。」

這正是林語堂天才之處,他發明了一個機械式的IME。

#5777 註4「這套左右偏旁拼合法發展到一九四六年明快打字機問世前夕,已形成所謂的「上下形檢字法」:「取字之左旁最高筆形(左上)及右旁最低筆形(右下)為原則。這是一條簡單原則,無論字分左右旁與否,既無例外。又放棄筆順,只看幾何學的高低,故不為筆順所困擾。」」

註6「另外,明快打字機的鍵盤曾授權使用於IBM的中譯英機器,以及 Itek 公司的電子翻譯機,神通電腦也以上下形檢字法為基礎發明「簡易輸入法」(又稱速成輸入法)。」 

我讀到註4時就在想﹕這個上下形檢字法本身已很像速成輸入法。
(速成輸入法只取倉頡輸入法的首、尾兩碼,而倉頡取碼基本原則就是由左至右、由上至下、由外至內,所以再簡化為首尾碼的時候,通常就是左上角和右下角代表的碼。)
看到註6,果然如此。

#5838 註29「杜定友聲稱他發明了這個頭銜的倒數第二個字:「圕」,用它來代表多音節的「圖書館」,這通常是用三個漢字來寫。」

這招大概是學日本,但最後沒人用。因為日文本身就慣了一個漢字可以多音節讀,所以造一些複合漢字也沒所謂。但中文一向都是一字一音,一字多音不合習慣,於是就沒人用。(近代中文也有出現過這類漢字,但已不再流行。)

#6068 第七章「而是激進的「與部首背離」。具體來說,他們創造了自己獨特的漢字自然語言排列,目的在盡量將實際書面文本中常出現的字元組合排在一起,包括常用的二字複合字(「詞」)或共產主義專有名稱及術語,例如「革命」、「社會主義」、「政治」等。由於成組的字元彼此更靠近了,加上共產主義修辭的重複性,使用這種實驗方法的打字員吹噓每分鐘可打出高達七十個字,或至少比民國時期的平均打字速度快上三倍。 換句話說,在毛澤東時代的打字員中,我們可看到目前已知最早的「預測性文本」(predictive text)資訊技術的實驗和運用——這是現在中文搜索和輸入法的一個共同特點。」

#6104 「在法文裡,這種詞叫陳腔濫調(cliché),表示印刷機的「鉛塊」,上面銘刻有常用短語,而非單一字母。該詞源自法文動詞「製版」(clicher) 的過去分詞,或「點擊」(click)一詞,與設置定位印刷版位所產生的點擊聲有關。」

#6193 「所有證據都顯示,雖然民國時代的打字機一直都有使用自然語言編排法,但仍完全侷限於打字機的「特殊用字」小範圍內。」 

可見共產中文有多累贅,重複到把那些字粒排在一起,可以大幅提高打字速度。(這種飛躍沒在民國時期出現,當然不是因為當時的人比較蠢,正如上文指出當時有限度出現過。更可能是國民黨雖然也有師法俄國,但其黨八股未有那麼嚴重。)

再順便學到法文cliché這個詞原來就是跟排版有關。

#6085 「或者如英格麗.理查森 (Ingrid Richardson)所指的「技術人體學」情結(technosomatic complex)。」

沒有這方面的學術知識,但有點懷疑這裡「complex」是否指心理上的「情結」,抑或只是指技術和人體的某種「集合」現象﹖(改組字粒排列來遷就個人使用習慣嘛)

#6233 「第三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是它明顯具有特異性和個性化。如果採用此方式的打字員離職或是生病,將很難找到接替的人。」

#6503 註55「此一舉措很可能也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工作保障。雖然國家當局和製造商急於促進標準化,以及隨之而來的可替換性,但在將字盤重新編排成深具個人特色的配置後,操作人員就不容易被替換了。」

其實換了人之後他也可以把字粒重排吧。
「個人化」這個「問題」對於共產黨會更嚴重,畢竟在共產黨眼中所有人民應該都像螺絲釘一樣是可替換的,這點出奇地跟資本主義對工人的看法相同。(當然,你想換執政黨它就不准了)

#6422 註31「「頂針續線」通常被稱為「頂針續麻」,是一種中文文字遊戲,在這種遊戲中,一群玩家必須提出四個字的成語,每個人都要用前一個玩家所說成語的最後一個字,來說出以此開頭的下一個成語。這是一種至少可以追溯到《詩經》時代的遊戲,在宋元時期很流行。頂針連接法中與中世紀普羅旺斯吟遊詩人的「首尾疊韻」(coblas capfinidas)的技巧有某些共同之處,即在一首詩結尾出現的相同字符,在下一首詩的開頭重覆。這個遊戲很可能是從口頭詩歌傳統中演變出來的,是一種記憶輔助形式。」

即是《超級無敵獎門人》裡面的「TVB個B」。

#6608 結論「圖書館科學家

應為「圖書館學者」或「圖書館學家」。因為英文 Library Science 不會直譯為「圖書館科學」而是「圖書館學」,所以 Library Scientist 亦不會是「科學家」。(中文一般只會把自然科學、應用科學的學者稱為科學家,就算社會科學稱為科學,其學者也很少稱科學家。)

星期六, 5月 18, 2024

「國語」和「非國語」的政治


James Griffiths《請說「國語」﹕看語言的瀕危與復興,如何左右身分認同、文化與強權的「統一」敘事》(Speak Not: Empire,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Language),王翎譯,台北﹕臉譜,2023

注定是本令人傷感的書。

台灣人翻譯本書的原因不難想像,畢竟他們在「國語運動」下其他語言使用者所受的壓迫,其實跟作者描述威爾斯人所遭遇的差不多。只是兩個地方都成為民主社會,少數族群的權益開始受注視(不見得就重視,但至少獲得承認,不再打壓),非主流語言雖然垂危,但還有機會翻身。

本書不在香港翻譯和出版也不難想像,正正就因為作者是駐華駐港記者,也描述了中國各地和香港本土語言被打壓引起的反抗,自然也就「太敏感」了。

對很多局外人而言,討論瀕危語言的本書提及威爾斯語(作者的母語)、夏威夷語兩大「瀕危語言」作代表很易明白,就算間場討論阿非利卡語和希伯來語這兩種「由被壓迫者轉為壓迫者的語言」也不難理解,反而對最後一部講廣東話會令他們覺得奇怪。畢竟廣東話人口眾多,雖然借香港潮流輻射全球華人社會的能量大不如前,但局外人很難覺得廣東話像「瀕危」。

但這也是作者經驗帶來的不同視野。正因為他是駐華駐港記者,他見到大陸推廣普通話如何重複其他國家「以打壓地方語言推廣共同語」的覆轍,也見到上海話廣東話如何在本地沒落的先例,並在香港看到同樣的苗頭。問題在於,甚至不是每個香港人都覺得是問題,那麼局外人就更難察覺到了。

而且相比起威爾斯語和夏威夷語的「過去」遭遇,「廣東話」是現在進行式。作者把三者相比,自然亦對讀者滿有價值。最有價值的是又再確認了﹕人類從歷史中汲取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從未在歷史中汲取教訓。就像《帝國的代價》的結語所言,「自以為自己的文化和政治基因比較優越,所以有權在其他社會播種。這是關於一些人自以為是的故事。」

只是這個不只是「正牌帝國」(大英帝國夠正牌了吧)會犯上的錯誤,不承認自己是帝國的帝國也會犯同樣的錯誤。(咦﹖講美帝唔得咩﹖至少它還容許拍《美帝崩裂》呀。)

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自稱「反帝」的中共政權還繼續犯同樣的錯誤。

就如以前的分析﹕由英國統治下香港人自認中國人,到中共治下港獨口號竟然逐漸有不少人響應,就可以見到兩個政權的管治智慧水平差多遠。而本書就告訴你,這種打壓本土文化倒惹出獨立思潮的錯誤,其實英國人早就犯過,現在還在補鍋。你到廿一世紀還要再弄一隻破鍋出來﹖同樣的問題在一個非民主政體中只會更難糾正,將來要支付的代價將更大。

無論看倌擁統擁獨,結果都正如後面筆記下註﹕「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如果閣下有興趣讀電子書,經本文連結 https://moo.im/a/cijnFY 購買,本人將獲得平台回饋。當然看倌不一定要經這條連結買的。)

---

筆記,或挑骨頭﹕

#89 前言「孩子以後要講的是代表大好未來和權力的語言

香港家長追捧英文中學,甚至新加坡家長只以英語培養小孩讓他們忘記母語,亦是如此。

#112 「如今我們也知道,即使是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語言也可能歷經漂移(drift)和演變」

正如基因一樣

「英語世界的孩童或許沒有意識到,當他們讀莎士比亞或喬叟(Chaucer)的作品,並學著適應多種陌生版本的英語,其實就是在進行某種語言考古。」

吾等讀文言文亦然。

#119 「即使是存留至今的斷簡殘篇,我們也可能無從解讀,但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例外,由於埃及象形文字專家破譯了石碑上的文字,我們得以更了解石碑背後的文化。」

嚴格而言不是「破」譯而是對譯,因為羅塞塔石碑內容本身就是三種語言對照,所以重點是「發現」到它,已經得到一份把埃及象形文字逐個解出來的官方譯本。

#125 「撰寫本書是一趟長達數年的旅程,而我試圖透過本書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有些語言成功地發揚光大,有些卻淪為弱勢語言甚至步上滅絕。」

主要就是前者有刀槍囉。

「我在中國和香港從事新聞工作,看到北京當局施行的語言政策,完全是從前幾乎消滅威爾斯語那些政策的翻版。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於一九五五年將「普通話」列為官方語言,國民的識字率因此大幅提高

當然主事者不會認為有問題,正如當年的英國政府不會認為自己有問題。但過了百多年還沒有進步,還要拿人家百多年前的錯誤為自己辯護,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而且說普通話導致識字率高也不正確,看其他華文地區(如港、星)不需推普通話就提高了識字率就知道(新加坡推講華語運動已是識字率提高後的事)。正如跟港、台比較就知道推簡化字和識字率高低沒關係一樣。影響識字率高低的最主要因素,是教育經費和教師培訓。無論港、台、星,推高識字率都是靠普及教育(增加教育開支),而不是靠推廣共同語或簡化文字,後兩者只是為達到其他政治效果(例如加強統一)。

#127 「在關於語言瀕危的論述中,有一個很普遍的想法,即語言之所以消逝,是因為逐漸過時或愈來愈少人使用,就自然而然消亡了。……但這種觀念是錯的。這樣的看法有利於強勢者,犧牲了弱勢者,更讓殖民者可以安心卸責。語言不是單純失落不存,而是遭到移除。語言之所以消逝,是因為在惡意或忽視之下被連根拔起,語言使用者則在遭到同化之下改講新的語言」

作者必須要強調這一點﹕語言的消失通常都不是自然演變的結果,而是在經濟甚至武力壓迫下發生的。

#127-136 「語言多樣性的喪失,不只是學術智識上的悲劇,更是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持續造成的後果,一個又一個群體被迫同化,繽紛多樣的歷史、文化和語言遭到抹除。語言的存亡可能真的是攸關生死的大事:澳洲和加拿大的研究指出,如與被迫完全改用英語、傳統文化斷裂的原住民族相比,持續使用族語的原住民族生態比較健康,也比較具有凝聚力,族人的失業、酗酒和自殺問題較少,教育程度則較高。……無論在環境、經濟或文化層面,許多問題往往是少數幾種語言稱霸全球所致,而促進語言多樣性有可能帶來新的解方。」

因為原住民語言往往都是適應當地的結果。
正如以往讀書見到,因紐特人(舊稱愛斯基摩)語言中描述雪的詞語特別多,就是因為他們有需要區分。而居於亞熱帶的廣東人,就連冰、雪都可以混用,例如以北方話為準的白話文「冰箱」對廣東話「雪櫃」。(就算考慮到舊時雪櫃易結「霜」也一樣,畢竟霜和雪也是兩種不同現象,只是對日常生活很難見到雪的廣東人而言無需區別。)
又例如華人習慣大家族生活,所以描述親戚的名詞就比英語仔細得多。英文一個uncle/auntie,我們已經要分為伯叔姑舅姨(於是英譯中的譯者往往要花盡心思由簡轉繁),隨時還要加堂表。廣東話按父系母系分開爺爺(祖父)、嫲嫲(祖母)、外公(外祖父)、外婆(外祖母),英文都叫grandpa/grandma。
所以一種語言的消失,等於人類文明、文化和對世界的視野失去了一部分。多種語言固然帶來麻煩,但也是珍貴的資產。就正如一種生物的絕種,等於生態和基因庫的損失一樣,而很多生物在我們知道牠們能帶來甚麼益處之前,就永久消失了。

#141 「全球的粵語人口高達數千萬,在一本關於瀕危語言的書中討論粵語乍看可能很荒謬,但粵語的易危程度遠比書面資料中呈現的還高。粵語在中國大陸已經遭到邊緣化,雖然香港有很多人表示希望保護粵語,但有些香港父母鼓勵孩子優先學好英文和普通話,而非學好粵語,卻可能被動地促進粵語的侵蝕弱化。對其他民族來說,語言復興和民族自決攜手並進,但粵語的情況卻相反,粵語的使用如果和港獨運動有所牽連,事實上可能只會讓粵語加速衰亡,而北京當局對於「撐粵語」人士確實日益猜疑,將他們視為隱性的分離主義者。」

只是這一點無論你是真心謀獨還是無心謀獨,結果都沒有分別。正如他們對內蒙古、新疆和西藏的少數民族一樣。只要你不想跟他那套,保留自己「獨特」的認同,就已經算是「獨」(甚至曾有共官指達賴呼籲西藏搞一國兩制也算獨,可見他們對香港的一國兩制怎樣看)。所以他們自以為名正言順地對那些想保護自己文化的少數族群套上「民族分裂分子」的高帽,多弄一頂「港獨」的帽子對他們毫不困難。

#210-220 第一部威爾斯語 第一章 藍皮書「幾乎沒幾個孩子能夠回答老師的問題,而老師本人對於自己應該講授的課程主題也一知半解。儘管孩童大多不會英文,老師還是必須使用以英文寫成的課本,而老師自己除了照本宣科,也沒辦法解釋加減乘除的原理,結果就是每堂課下來,師生都一無所獲。」

香港以前號稱「英中」的,部分情況也是這樣。沒那麼壞的原因是,當年沒嚴格限制授課語言,學生較弱的學校大多自動「英書中教」(英文課本、中文教授),至少可以用廣東話解釋英文課本的內容。(當然英書中教不等於就是學生弱,據悉名校培正向來如此。)
後來教育局嚴格規定中中英中分流,成績較差的英文中學自動被轉為中文中學,此路遂斷。

#228 「威廉斯本人就來自威爾斯各區中最多人講威爾斯語的地區,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堅信威爾斯人的母語是阻礙未來發展的先天劣勢。」

#255 「而三名委員認為應推行教英語取代威爾斯語的主張也獲得不少人支持,其中甚至包括威爾斯語使用者。 」

正如有些香港人也這樣想。

#255-266 「牌子上寫著:「我不說威爾斯語」。他們告訴我,這塊牌子是用來處罰講威爾斯語的人。但事實上,男孩只有講威爾斯語跟閉嘴不講話兩條路可選。他不會英語,也沒有系統化的口譯練習。……他如果聽到哪個同學也講了威爾斯語,就可以把牌子傳給跟他犯下同樣錯誤的同學。於是牌子就在學生之間傳來傳去,直到當週最後一天上課,身上掛著木牌的學生就會遭到鞭笞的懲罰。」

台灣人譯這本書可以想像,因為他們在國語運動下處境亦差不多。(當然本書更不大可能在香港或大陸出版)

#273 「威爾斯特質則成了非英國國教派的特色,以至於非英國國教派吸納了威爾斯特質,類似當時天主教的中央集權特質吸納了愛爾蘭身分認同。從此之後,威爾斯語成為專屬教堂和主日學校的語言,雖然在部分地區有助於縮減威爾斯語的使用,但日後將帶來惡果,因為保護威爾斯語和獨特本土文化的訴求此後就與宗教脫不了關係,不會再有世俗化的威爾斯身分認同。數十年後,當新的世代試圖擺脫浸信會或衛理公會信仰的桎梏,他們自然也會想擺脫威爾斯語

意料之外的後果。

#283 「對於英格蘭的帝國主義,有些人的回應之道是自己也成了殖民者。在邁克.瓊斯(Michael D. Jones)的號召下,一群威爾斯人前往巴塔哥尼亞(Patagonia),他們向阿根廷政府租借土地,建立了「歐拉法」(Y Wladfa Gymreig;意即「威爾斯殖民地」)。在北美洲的威爾斯移民社群改為講英語之後,阿根廷的威爾斯人社群許久以來仍然講威爾斯語」

正如蘇格蘭人不少成為了殖民地官員,包括派來香港。

#228 「威廉.威廉斯(William Williams)」

#290 「大衛.戴維斯(David Davies)」

他們很喜歡重複﹖

#290 「一八六七年《泰晤士報》(The Times)的一篇報導甚至警告:「威爾斯語是威爾斯的詛咒。」﹕由於威爾斯人普遍使用威爾斯語,以致英語一直遭到漠視,如今甚至將威爾斯人隔絕於英格蘭鄰居的英語文明之外。舉辦威爾斯藝術節可說是有史以來最為自私有害的濫情行為,只是在文明發展和繁榮興盛的自然進程中的愚蠢干擾。」

那個年代的沙文主義。

#357 第二章 熊熊怒火「路易士、瓦倫廷和威廉斯於十月十三日出庭受審時,又多了一條縱火的罪名,而威爾斯黨開始替三人募款,威爾斯各地的支持者紛紛慷慨解囊。」

只是英國政府沒聰明到去告人洗黑錢。

#391 「案件轉移管轄一事暗示了政府並不信任威爾斯的陪審團,不相信威爾斯的陪審團會提出對政府有利的評決,無論是否信奉民族主義,很多威爾斯人因此深感氣憤。」

最大的問題是「搬龍門」。陪審團制度的本意是由被告的同儕去審判他。當威爾斯陪審團的裁決並非你想要的,就想換其他人去審,那就根本是背離了制度的本意了。

#437 「如果英格蘭和威爾斯是完全統一的王國……那麼歷史悠久的威爾斯語的存在,就是政治上的絆腳石」

這其實就是問題核心,他們不只想政治上的統一,還想完全同化。當時的人還沒有多元文化的概念。
苟以今日之文明,而從百年前落後野蠻之故事,是又在歐美之下矣。

#461 第三章 硝化甘油「愛德華七世於一九○五年首次稱卡地夫為城市

應為「授予城市地位」。

#487 「伊凡斯是宣傳高手,他在自家牧場周圍山坡地安排了浮誇的操演活動供記者當成報導素材,吹噓已擬定各種游擊戰計畫,以及打算前往都柏林(Dublin)參加紀念復活節起義(Easter Rising)五十週年的遊行活動。雖然伊凡斯聲名遠播,但是當局並未把他當一回事,而是容許伊凡斯和追隨者相對不受干擾地運作,威爾斯自由軍於是成了一支沒有敵方的軍隊。」

簡單點說,就是完全看不起你,懶得幫你宣傳。官方也沒壓力要「維穩」。

「瑪格麗特公主(Princess Margaret)」官方/港譯為「瑪嘉烈公主」。

#541 「另一顆炸彈則藏在城堡附近,組織原本打算在典禮進行時將炸彈引爆,只為了阻撓典禮進行,讓王子顏面無光,並不打算傷害任何人。但是炸彈的計時器故障,炸彈並未引爆,直到四天後,來自英格蘭的十歲男童伊安.考克斯(Ian Cox)看到炸彈,覺得很像足球就用腳踢它,結果右腿遭炸斷。詹金斯後來表示,他發現兩顆炸彈並未順利引爆後曾打電話報警,但是警方在那一週接到約一萬六千通惡作劇電話,想採取行動時已經來不及。」

最該死的就是這些無謂人。

#563 「工黨內部對於是否保護威爾斯語的議題則看法分歧,有一些工黨議員雖然兼具英格蘭和威爾斯背景,但未必支持保護威爾斯語,而保守黨和自由黨則看準了這個鬆動工黨票倉的機會,紛紛承諾要採取更多行動以守護「威爾斯文化」。」

當然保守黨會為了搶民意而讓步,這就是民主的好處。
問題反而是,誰要相信比工黨更保守更執著的保守黨﹖

#574 「五年後,在柴契爾夫人之後繼任首相的約翰.梅傑(John Major)任內,英國政府通過一項規範應將威爾斯語和英語「視為具有平等地位」的法案,保護威爾斯語的人士渴盼追求許久的目標終於實現。」

官方/港譯「馬卓安」。

#585 「在一場內閣會議中,柴契爾夫人向威爾斯辦公室的國務大臣溫恩.羅伯茲(Wyn Roberts)抱怨:「在威爾斯會支持保守黨的,就只有搬去那裡的英格蘭人。」」

不知有甚麼好抱怨,因為保守黨一向只代表英格蘭人嘛。

「威爾斯黨爭取自治,但不要求一定要從英國完全獨立出來,而保護威爾斯語運動人士提出的要求則合情合理,儘管在公投期間有金諾克等人刻意散播恐懼,但對講英語的大多數人來說其實並不構成威脅。政府要讓步並不難,由於也有運動人士是以和平方式爭取,政府的讓步就可以像是順應民意,不會看起來像是屈服於恐怖分子的威脅。」

留意這段時間大概與中文運動同期。
而和平爭取可以奏效,首先要政權肯讓步。

#595 「各區票數加總之後,同意票比反對票多出六千七百二十一票,正方陣營贏得公投。」

那次公投總票數是一百一十萬票,其實贏六千多票的差距也很少。

#645 第四章 雙語國家「對於當時經濟情況比較差的移民來說,即使和威爾斯傳統最深厚的地區有很深的淵源,但搬到英格蘭之後也不會想辦法傳承母語;這種狀況很常見,因為除了努力融入英格蘭,移民不會有心力再做其他的事。有些來自更遙遠地區的移民也會碰到類似的情況,他們面對的是一群對外來者和多元文化主義懷有敵意的原本居民——例如倫敦東區的居民來自四面八方,但在二戰前是不列顛法西斯聯盟(British Union of Fascists)時常出沒的地盤。」

越是基層的人,反而越容易支持極右。

#651 「政府支持之下雙語並行往往導致威爾斯語邊緣化,即作家賽門.布魯克斯(Simon Brooks)所稱的「單向雙語主義」(one-directional bilingualism),也就是說政府會把重點放在確保不是用英文寫成的一切都有雙語版本,而非致力於在英語環境中引入威爾斯語。」

如果不是預定要交回中國,香港中文運動結果可能也如是。

#658 「我可以看出威爾斯語組學生和其他所有學生之間的隔閡,於是我刻意淡化自己的威爾斯人身分,一直到去英格蘭唸大學時,我才真正擁抱自己的威爾斯人身分。」

正如留學生往往更愛國,因為遠離本國,在外與當地人對比下更突顯了原有身份。

#663 「許多威爾斯語人士看待自己語言的態度,造成他們對威爾斯語學習者懷有敵意,且對待威爾斯語不流利的人很不友善。……我問起社會上一些比較保守的人士對於「完美威爾斯語」的執著。」

香港有些人亦是如此,後者又有如走火入魔的「正音」運動。

#675 「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更是推波助瀾。威爾斯政府制定了自己的公衛政策,實行比英格蘭更為嚴格的防疫措施,在控制疫情上比英國政府更為成功,進一步凸顯威爾斯有別於英格蘭。」

所以為何香港只能跟隨中央先「清零」,然後又「躺平」。
跟它做法不同但做得更好的話,又有港獨嫌疑啦。

「愛爾蘭曾經是全歐洲最窮困的地區之一,在脫離聯合王國獨立之後,如今已躋身歐洲最繁榮地區的行列。」

慘在這一點很有說服力。而愛爾蘭的貧窮和對英格蘭的仇恨,又是英格蘭的「中央政府」製造出來的。

#687 阿非利卡語的是與非「英國國內為了波耳人受虐待一事湧現憂慮不安和譴責聲浪,但輿論對於非洲原住民受苦一事則輕輕放過。」

正如《南京大屠殺和日本人的精神構造》中描述日本人對美國人和中國人看法的分別。

#696 「當地原住民族科伊桑人(Khoisan;荷文稱為霍騰托人〔Hottentots〕)」

原來這首歌裡的舊稱是原自荷文。

#703 「如果不做到完全隔離,他如此寫道,將無法阻擋「異族通婚和種族衝突」,而這正是「南非種族問題的核心所在」。」

諷刺在阿非利卡人本身就是混出來的,雖然只是在白人之間混。

「企圖在非洲南部闢出一塊專屬白人的家園,要原住民族遷移到他們自己的自治領土。這項計畫中也安排了過渡期,期間將必須依賴黑人移民提供勞力,但終極目標是希望白人國家達到自給自足。」

結果到種族隔離完結時都沒做到,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在沒有黑人廉價勞動力下賺錢。

#714 「主政者認為學校教育不該是以培育下一代黑人領袖為目標,例如教會學校培養出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奧利佛.坦博(Oliver Tambo)和塔博.姆貝基(Thabo Mbeki)等人,在當時就被視為鑄下大錯——學校教育應該是要訓練出新的一批勞工和僕役。」

證明當權者何其自私,但這種愚蠢兼自私仍是舉目可見。

#723 「他們明白白人與黑人的人口組成比例懸殊,無論對白人在南非的統治權或阿非利卡語的延續都有所不利,而要維繫下去,就必須以激烈手段行使國家權力。……。無論如何,如一名督學在為新語言政策辯護的文章中所寫:「都市地區黑人小孩的教育經費是由白人出錢,出錢的人講的是英語和阿非利卡語。」」

但他們的錢其實是黑人幫他們賺的,很多喜歡說交稅多就該有更多權利的商人和親商者有意無意忽略這一點。
而且要讓自己「小眾」的語言延續,也不是靠激烈行使權力,有風駛盡𢃇以致自身語言成為壓迫的象徵。解方正是圖圖大主教提倡的「彩虹國度」多元主義,小眾團結一起,同時保護各界的小眾。

#725- 731「南非各界領袖發聲為新的語言政策辯護,當時他們不會知道,自己欺人太甚的做法竟會引發漣漪效應,最終導致少數白人統治黑人的政權終結。……主政者強推新的語言政策,對於和平抗議者進行血腥鎮壓,加上事後為了阻絕後患不得不採行的強力打壓,在在促使整個世代的年輕人走向激進極端。在索威多起義(Soweto uprising)之前,非洲民族議會(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ANC)等組織團體也曾推行黑人反抗運動,但遭到邊緣化,難以吸引新成員加入。全國湧現抗議聲浪之後,有數千名青年加入非洲民族議會,還有許多年輕人越過邊界前往安哥拉(Angola)和坦尚尼亞(Tanzania)的軍事訓練營接受培訓,開始謀畫推翻白人政權。索威多事件也讓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成為國際焦點,尤其許多穿著學校制服的孩子遭白人警察射殺的畫面,引發各國對南非政府的嚴詞譴責。」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750 「對於南非黑人來說,「英語是解放的語言,雖然說在阿非利卡語興盛之前,波耳人和黑人都將英語視為支配者的語言。」南非國民黨讓阿非利卡語從此永遠與種族隔離和白人至上政權相互連結,付出的代價即是阿非利卡語的未來。」

廣東人有云﹕陸榮廷睇相,唔衰攞嚟衰。(陸榮廷看相,自討苦吃。)

#811 「他們的目標與其說是要重新定義阿非利卡語,不如說是重新尋回阿非利卡語雜糅外來和本土的多元根源,阿非利卡語從前是主要由非白人使用者發展出的語言,是在種族隔離主使者策畫之下,才被重新歸類為屬於特定種族的語言。」

世界語言歷史上不乏類似現象。

#881 第二部 夏威夷語 第五章 婚約在身的公主「一八三○年,檀香木生意榮景不再,夏威夷王室以這種具香氣的高價木材為抵押借了鉅款,財務狀況岌岌可危。由於檀香木大幅貶值,國王利霍利霍最主要的債主美國人勢力於是坐大

故稱檀香山。

#901 「夏威夷語每個音節的結尾音都是母音,這種特別的模式常見於波里尼西亞諸語,但讓歐洲人格外困惑。若與英語相比,夏威夷語的子音非常少,因此早期很多撰文者聲稱夏威夷語的許多字詞完全由母音構成。(外人看待威爾斯語也有類似情況,至今仍有人聲稱威爾斯語的字詞幾乎完全由子音構成,忽略了威爾斯語中的「w」和「y」其實是母音。)」

結尾音都是母音這一點,其實華語日語亦然。
(當然有例外,如華語有收m, n, ng,粵語更有p, t, k等入聲)

#905 「夏威夷人不需要用到c、f、g、j、q、s、x、y和z這幾個音。他們講話時的音節很短,音節通常僅由兩個字母構成,最多不超過三個字母,而且結尾音一定是母音。」

也有可能真是簡化了。因為人們遷移到島嶼上,可能因為人口不多而產生語言漂變,丟低了一些子音。正如有些本來在大陸上不普遍的基因型可能成為主流一樣,因為其他基因型消失了。

「這些觀察者之中,即便本身能講一點夏威夷語,似乎極少有人意識到,他們之所以第一印象會是夏威夷語很簡單,部分原因在於夏威夷人和外國人對話時刻意簡化用語,讓他們比較容易聽懂。」

即是所謂「BB話」,換言之夏威夷人把初來不懂夏威夷語的外國人當成嬰孩看待了。

#915 「頭目子女學校(Chiefs’ Children’s School)就讀,這所新成立的學校專門為夏威夷菁英階級子女提供最優良的教育。」

這裡的Chiefs是否譯「酋長」較好﹖

#1032 第六章 三明治群島「什列斯維格(Schleswig)」

似乎不是這樣譯,這地名按維基百科大陸譯法是「石勒蘇益格」,台灣譯法是「什勒斯維希」。以前跟一位住德國的網友交流,其所屬州份Schleswig-Holstein讀法廣東話近似「石勒斯威—荷斯坦」。

#1084 第七章 「前進吧卡美哈美哈」(I Mua Kamehameha)「當時癌症手術的侵入程度之高往往令人驚駭,醫師為了抑制腫瘤生長,借助突飛猛進的麻醉術盡可能切除腫瘤周圍的組織,但多半徒勞無功。美國醫師尤其喜歡開刀」

可能是割不盡癌灶反而刺激了轉移,當時只能靠肉眼分辨腫瘤。

#1122 「當時卡美哈美哈學校有三名教師加入白人政府的軍隊。其中一人烏瑞克.湯普森(Uldrick Thompson)闡明一己抉擇的話語中流露明確的種族主義思想:「若是參與這場行動,我就必須辭職回家,我沒辦法對著夏威夷人開槍後又回去教我的學生。但要是我非得在白人和夏威夷人之間作出選擇,我當然必須支持自己的種族。」所幸湯普森從頭到尾不曾開槍,得以保住職涯,於保皇派遭鎮壓之後回到學校任教。」

種族主義或民族主義就是幫「親」不幫理,儘管那些人其實跟自己「親」不到哪裡去。

#1203 「兩年後,夏威夷成為美國第五十州,政府編列預算於夏威夷大學」

多了個夷字。

#1230 第八章 「夏威夷自主生息」(Ke Ea Hawaiʻi)「屢次被非原住民家長告上法院,法官則多次判決校方應維持原政策,理由是校方的措施可視為「以合法方式彌補夏威夷原住民在社會經濟及教育上所處的劣勢」。」

法官沒離地的結果。

「在醜聞爆發之前,受託人委員會曾主張他們繼承了夏威夷王室的絕對權力,不容許任何人質疑他們如何控制基金會持有的土地或運用名下鉅額財產。」

這其實像笑話,畢竟夏威夷王室早就失去了權力。
就像你爸留一間要清盤的公司給你一樣,假如校方有甚麼「繼承」自王室的權力,也早就消失了。

「卡美哈美哈學校曾經是一所禁止學生講夏威夷語、希望將學生美國化的學校,如今卻成為最大力捍衛夏威夷語的機構,培養出新一代夏威夷語使用者。」

所以一個不容有人作對的政權,就不會容忍一個哪怕跟它一樣傾向民族主義的獨立組織。因為就算今天為民族主義可以統戰,明天也可能突然變成相反。反之受自己控制,口頭講民族主義但必要時就會轉向,隨時跟隨自己放棄民族主義立場的組織就好用得多。

#1283 第九章 褻瀆聖山之路封閉「有更多抗議者抵達山頂,他們邊唱歌邊擊鼓。主辦單位最後不得不投降,開始收拾東西,山頂土地原封不動。」

「革命發生的時間點不是壓迫最嚴重的時候,而是在管控放鬆,有機會大刀闊斧改革的時候。」

會讓步,只因為這是自由民主社會,主辦者怕影響觀瞻。
亦所以有些獨裁者學會的不是「及早放手」而是「千萬不能放鬆」。寧願讓弦越拉越緊,直到有天全國崩潰為止,也不願意有序地還政於民。而蔣經國之精明就在審時度勢,順應潮流,讓國民黨政權軟著陸。

#1313 「伊珂拉問女兒發生什麼事,十一歲的姊姊很冷靜地解釋,有些男同學聽到她跟妹妹講夏威夷語,就開始嘲笑她們,笑她們很笨、看不懂英文。「然後她轉頭告訴他們:『我不笨,我會夏威夷語,也會英語,兩種語言我都看得懂,也都會講。你會什麼?你只會講一種語言,表示你只知道一種方法。』」」

井蛙不可以語於海,狹隘的人不會看到自己有多狹隘。

#1329 插曲/古老又創新的語言「他主張猶太人只有在巴勒斯坦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安穩家園,不會遭受侵略或被迫同化,而希伯來文只有在這樣的國家才能真正復興。」

其實也沒真的安心過。搶了別人的家園,就每天都要防備別人來襲擊和奪回。

#1359 「「一個小團體裡可能只有二十人,使用的語言卻多達十種,鄰居之間語言無法互通。」本─耶胡達寫道。然而令他欣喜的是,這種缺乏凝聚力的情況實際上對他有利,因為巴勒斯坦地區所有猶太人之間唯一的共通語言就是希伯來語」

這種情況比南洋更混亂,而新加坡也是因為這樣,所以英語順理成章成為共同語。

#1368 「他的計畫涉及將神聖的語言現代化和世俗化,巴勒斯坦很多虔誠猶太人認為這是對神大不敬,有些人更因此將他視為眼中釘。」

不是那些信徒很難理解他們的想法,神聖的語言沒人會用就最好﹖就算當年堅持用拉丁文的天主教會也不至於這樣想吧﹖(雖然拉丁文沒那麼多人懂,神父就能壟斷解釋。但教會也只是阻止把聖經翻譯成當地語文,不至於不讓其他人學拉丁文。)

#1393 「柴門霍夫在這一年前後寫道,「對中立語言的概念而言,有一百個這樣的人,遠比一百萬個局外人更重要。即使是一個人數極少、最微不足道的人類群體裡世代相傳的語言,其存續受到的保障,遠勝過有數百萬人使用但使用者並非同一民族的語言。」」

英語的霸權否認了這一點吧﹖

「如他在《國際語》前言中所寫:「假如能有一種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國際語言,就只需要將其他語言都翻譯為這種語言,而作者會首先以這種語言書寫所有內容跨越國界的作品。」」

結果英美把英文變成了世界語言。

#1418 「二○一八年,以色列國會(Knesset)通過新法,宣布「以色列是猶太人的民族國家」,申明於以色列「行使民族自決的權利」為「猶太人獨享」。」

即是自認不是世俗國家﹖

#1436 「「意第緒」即「猶太」之意,對於意第緒語使用者和論者來說,意第緒語就是猶太人的語言。」

不讀不知道。

#1445 「意第緒語真正的敵人是世俗化猶太復國主義者,他們領導巴勒斯坦聚落並在此推廣使用希伯來語。……受壓迫的民族會將壓迫者的批判內化,有些猶太復國主義者即是如此,反而向自己的同胞追究為何引發反猶太主義。……「新希伯來人」(New Hebrew Man)要和離散猶太人形成鮮明對比,那些住在隔離區講意第緒語、膽怯軟弱的生物在未來的以色列國沒有一席之地。」

至今亦然,亦不只於猶太人。

#1463 「同時,支持希伯來文的極端分子丟擲炸彈攻擊意第緒語書刊出版社、縱火焚燒販賣意第緒語報紙的書報攤,並騷擾威嚇意第緒語講者和作家。意第緒語戲劇遭到禁演,拉比宣講時指稱意第緒語「不潔淨」(treif)或「不符宗教戒律」(non-kosher),有一名拉比甚至斥為「比豬肉更不潔」。一九一四年,支持意第緒語的社會主義者哈伊姆.齊洛斯基(Chaim Zhitlowsky)預備在雅法(Jaffa)發表演說,一群暴民切斷建築物供電並朝聽眾扔石頭,迫使演講中斷。」

來自「自己人」的攻擊往往比敵人更恐怖,亦屢見不鮮。

#1466 「猶太人大屠殺為意第緒語的首要猶太語言地位帶來最後一擊。遭納粹殺害的六百萬名猶太人之中,大多數是意第緒語使用者,於是意第緒語使用者永遠失去在以色列成為多數族群的機會。而順利逃往嶄新猶太人國度的意第緒語使用者,卻感受到新環境更加敵視意第緒語。意第緒語原本就背負著猶太隔離區的恥辱,如今又帶著死亡集中營的惡臭。」

#1475 「抱持這種態度的不只有免於經歷大屠殺(Shoah)的猶太人,在此時期抵達以色列的倖存者也樂於棄意第緒語、改講希伯來語,希望能立刻與先前的恐怖經歷拉開距離。」

歷史的轉捩點,往往不是基於理性。

#1481 「無論講希伯來語或英語的猶太人,都對比較強悍活躍的意第緒語文化懷有敵意,積極的意第緒語支持者傾向反對猶太復國主義,或至少對以色列有所批判,希望跳脫右派以色列界定的猶太人身分認同

某程度上有點像南非,當成為壓迫者的群體選擇了某種語言,反對壓迫者的群體就選擇背棄這種語言。

#1517 第三部 廣東話「廣東話屬於漢語族(Chinese language,亦稱華語語族)中的粵語。漢語族的數個主要分支,包括粵語、吳語和北京話,都是從四世紀前後的中古漢語演變而來。如今,這三大分支各自發展,已出現極大的分歧,彼此無法互通。英文中往往將多種漢語描述成「方言」(dialect)而非語言,原因出在對於中文「地方語言」(topolect;簡稱「方言」)的誤解。廣東話和北京話並非相對於語言的「方言」,兩者皆是漢語族中的語言。由於許多真正相對於語言的「方言」,例如北京話本身的不同變體,在中國的使用者數量相當龐大,再加上政治因素,中國政府僅將定為官方語言的普通話視為「語言」。」

北京話和中古漢語的距離,跟粵語吳語(跟中古漢語)的距離大得多吧。

後者也不純是英文人的誤解。中國要宣傳「漢族」是單一民族的觀念(所謂「漢族」本來只是歷來接納了漢族文化/衣冠/制度的不同地方人群,無論種族、基因、語言上分歧都甚大),把「漢語」當成單一語言(並把北方話當成標準語),於是非北方話的各種漢族語言就自然要當成「方言」(dialect)囉。
當然從語言學定義而言,用者不能互相溝通的(如普通話vs廣東話)根本不算同一語言,雖然發音用詞有異但仍可溝通的(如廣府話vs順德話、圍頭話等)才算是同一語言下的方言。

「廣東話書面語採用繁體中文字,文法則與口語文法差異較大,與普通話的文法較相近。廣東話白話文也可用中文字或拉丁字母書寫。」

因為書面語主要是跟隨北方白話文。畢竟書面語多用於正式場合,你寫公文總要來自北方的官員看得明白才行,不能依廣東話文法寫。(為免地方勢力坐大,中原王朝規定籍貫迴避,不准本地人於本地當官,甚至有些朝代嚴厲到規定南人官北、北人官南,所以兩廣官員通常不會是嶺南人,而且只是一任數年,自然不諳粵語。)

廣東話大部分字詞都襲自漢語,自然可以中文字書寫(以「中文字」稱「漢語」又是另一故事了)﹔但本身也有些獨有詞並沒有對應的漢字,通常自行發明新字或以其他字借代,後來又被社會遺忘(畢竟書面語用不著),現在再挖出來往往也沒人認得。
而且與「台羅」不同,廣東話並沒有通用的拼音方案,也不會全篇用拼音寫廣東話。一般人只會用拼音來代表個別「沒有對應漢字」(或者,作者不知對應漢字)的粵語詞(例如意指服氣、佩服的gur、要求很急很嚴苛的chur、放鬆、不嚴謹的hea之類)。網絡上遇到有整句用拼音寫的帖文,通常是開玩笑性質,或者為避開內容審查(自動審查系統通常只認漢字),並不會認真地長篇運用。

#1550 「入聲字如數字「一」(yāt)、「六」(luhk)、「七」(chāt)和「八」(baat),字詞最後的輔音短促,發音類似英文中以考克尼(Cockney)腔調唸「butter」(奶油)的發音:「bu’er」」

首先你要懂Cockney口音(我不懂),才能明白他想講甚麼。

「譯注:此處係依照語言學家的分類,「粵語」包含「廣東話」和其他多種方言,「廣東話」(Cantonese;亦稱廣州話、廣府話、白話)則指「粵語」之中具有聲望(prestige)及影響力的一種變體。」

不懂語言學,但這個定義與民間用法顯然相距甚遠,因為民間沒有這樣的區分。民間一般叫「廣東話」其實是指廣府話/廣州話,即是以省城發音為準的標準粵語,但「廣東話」同時亦可以包括其他粵語方言在內(至少我們不會說那些不是廣東話,充其量會視為鄉音)。
對於香港人而言,一向就只會用「廣東話」、「廣府話」、「廣州話」稱呼這個語言。「粵語」這個詞要等到八九十年代,何文匯教授推動「粵語正音」才開始普及,不是一個常用詞。

#1587-1597 第十章 辯證「英國發動鴉片戰爭表面上是為了商貿利益而非政治征服,但也因此得到新領土香港島,英國官員冠冕堂皇地表示,占領香港「不是為了殖民,而是基於外交、商務和軍事考量」。雖然對於被迫歸順外國統治者的人民來說,現實情況並沒有太大的差異,但這樣的想法確實影響了新殖民政府部分政策的走向,尤其是語言相關政策。英國在印度和非洲的殖民地大多強制推行英語教育,但在香港卻未如此實行。」

對邊緣地帶的人而言也未必有多「被迫」,現在不少研究揭示了當年香港周邊那些「邊緣人」(例如蜑家)跟英國人的合作。新界鄉紳反而會(所以後來他們牽頭抗英),畢竟他們是大地主(受主權易手影響,永久地權變成官批租地),而且透過科舉制度跟朝廷扯上關係。

#1597 「公家機關和司法體系皆須使用英文,唯有以被告身分出庭時若是情勢非常不利,則可破例使用其他語言

此理解不準確,法庭也只是提供翻譯而已。畢竟法官和律師幾乎都只會英語,而又不可能讓不懂英語的被告完全不知道被指控甚麼和證人說甚麼。香港政府推行「官學生」制度,部分也因為通曉廣東話的英籍官員不足,很易被譯員蒙蔽。

「英國對於教導新殖民地的子民學習英文興趣缺缺,反映了某些亞洲殖民政府官員認為推行英語教育將適得其反的態度。如一位政府人員在同時期自馬來亞(Malaya)呈交的報告中所寫:「所有學了一點英文的學生全都不願意出賣勞力做粗活,可見得為大量人口提供英語教育的直接後果,即是造就整個階級難以安分守己,可能成為社會動盪不安的亂源。」」

正如拉丁文

「一八八九年一份報告述及:「中國人去上學會拿到小小一本書,他只是坐在那裡對著書本沉思冥想,其實一個字也沒看懂,等他長大一點,也只是繼續拿到其他本他根本看不懂的書。」」

中西教法之別—亦是中英文之別—而導致的誤解。英文是表音文字,可以從字母學起再串字,但中文是表意文字,一學就是學一堆字。小朋友只學會「一二三四五日月正中心」這類字也很難讀懂一篇文章的(至少你要先學會一二千個字)。所以中文教學,自古是先背書,再習字。又如下一段﹕

#1622 「文言文非常注重引經據典,讀者若未飽讀詩書,往往難以讀懂文中所指。例如成書於宋朝的《三字經》是押韻的兒童讀本,其中文句就指涉了儒家大師孟子幼年的故事、一則經典的孝道故事,以及孔子後人孔融讓梨之舉;若不清楚背景脈絡,就難以理解文意。」

這其實不是好例子。因為三字經本身就是「童蒙書」,即是老師用來教小孩的課本,並不是給小孩自己讀的。而三字經本身文句已算易背,但不是你背了自然懂,是背完要老師再教內容。

其實詩詞或公文有更多用典的例子,但就算外國文章一樣會有這種情況。(只是文言文更多)

#1630 「很多字的發音歷經時代變遷有所改變,成為現代漢語中的同音異義詞,讓讀者更加大惑不解。趙元任後來以「施氏食獅史」為題寫了一首詩,巧妙總結了同音異義的課題,這句話的北京話拼音會變成「shi shi shi shi shi」。」

這根本不是文言文本身特有的問題,音調越少的語言就越會出現同音詞。正因如此,只有四聲的普通話多用兩字詞,而有九聲的廣東話就保留較多單字詞。

「由於文言文與市井小民的日常口語幾無關聯,因此想精通文言文唯有苦讀一途,如歷史學家莫大偉(David Moser)所形容:「學習和精通文言文的難度高到極不合理」。」

前者(文言文只能苦讀)確焉,後者你先看看拉丁文﹖同樣是學「本文化背景」的古老語言,西人學拉丁文只會更難。因為現代中文至少還在使用同一堆漢字,很多字的意思還是相若,難度只在了解用法已經改變的字,和精練的句法。

「數十年來,中國的有識之士發現這些問題造成全國人民識字率難以提升,倡議應加以改革。他們特別主張以拼音字母或音節文字取代漢字或作為輔助,將有助於學習漢字。」

其實到最後就知道不是這回事。用繁體字的台灣提升識字率比改用簡體字的大陸快,而用傳統方法學中文的香港也沒有比改用拼音符號教中文的台灣慢。證明識字率低的關鍵是投放教育資源不足,有充足的資源、培訓足夠的師資,識字率就能提升。

#1633 「對於像鄭樵和其後繼者這樣的「賢智」文人來說,維繫複雜漢字系統和文言十分方便,既能減少須具備讀寫能力之職位的競爭者,也讓不識字的農民階級難以組織起來對抗讀書人。」

這其實是小人之心(當然我不知道鄭樵有多君子之腹),別忘記科舉時代的階級流動性,其實比同期的西方要高。前面(#1630)提到「文言文的高門檻對於仕宦之家頗為有利」是事實,但至少他們還要祈求孩子有自己那麼聰穎,可以在激烈競爭的考試中勝出。總好過同期西方還在封建社會中,農民連靠考試提升地位的機會都沒有,而中國到宋朝已經不是貴族社會了。
中國用文言文不是鄭樵他們選擇的,這是路徑依賴的結果。改用拼音文字就算連中共那麼強硬的政權都沒做到,正是因為廢除漢字的社會成本,遠超乎它可能帶來的好處。這並非古代讀書人故意自肥。

#1644 「直到晚清末年列強欺凌的刺激之下,尤其是一八九五年甲午戰爭敗於日本手下備受屈辱,主政者終於開始認真考慮停用漢字。「新中國的領導者得到了教訓,日軍行動之所以效率驚人,主因之一就是士兵識字,」另一名傳教士明恩溥(Arthur Smith)寫道,「中國的士兵普遍不識字,如果只有漢字能學,他永遠都會是文盲。」」

這是假議題。同期的日文其實還有大量漢字,甚至至今仍不少。如果你只懂假名,一樣會被人看不起,因為只有小孩才只用假名。

#1653 「於二十世紀初期擔任香港總督的盧吉(Frederick Lugard)偏好在香港推行英語教學,曾提議可將英語當成全中國的官方語言,「反正中國各省人民並無共通語言,而漢字語彙也未與時俱進,無法表達現代科學的用詞和概念。」

夢想太大,沒想到中國跟印度不同之處,就是中文並非拼音文字,所以整個漢字文化很難被拼音文字取代。(當然那個年代的人想不到這點很正常,我們是事後孔明。)

#1669 「代表分裂成兩大陣營,一派支持北方主要使用的北京話,另一派則是講吳語、廣東話和其他南方話的代表。」

結果留下了「廣東話輸一票」的謠言。
雖然「國父」是廣東人、革命也是從廣東開始搞,但其實想也知道「廣東話成國語」是不可能的。因為廣東地偏一隅,而廣東話對其他地方的人又太難學。辛亥革命是在武昌開始,也不是廣東話地盤。而且就算南方代表抗拒北京話,但南方幾大語言並列,誰都不服誰(吳語、閩語、粵語、客家誰服誰﹖還未計人數較少的贛語、湘語),怎可能會一面倒支持廣東話﹖
就算要爭,也只會是北京話和南京官話之爭。南京官話本來就是明清兩朝的官話正音,本來是最有機會成為「國語」的。南方代表如果不要北京話,南京官話是唯一可行選擇。

(介紹《上一堂很有事的印尼學》時就說過,大國選擇通用語言要遷就廣大地區不同民族民眾,不見得就用「國父」的「母語」。所以兩國的「國父」講「國語」都不流利其實很正常。)

相較於南方話或其他漢語語言,北京話只有四聲,包含的音素較少。例如廣東話共有一千八百種音節,而北京話只有一千三百種音節,因此北京話的同音異義詞會比廣東話多,大聲說話時也比廣東話更容易造成混淆(不過聽者可根據語境中的諸多線索判斷,實際上會混淆的情況十分罕見)。」

要避免混淆的代價就是詞句變長,在共產黨治下喜歡發明新詞還有越見冗長之勢。

#1686 「由於各界對使用注音符號興趣缺缺,因此北京的中央政府難以有效推行,社會大眾也未普遍接受,一名日本觀察家於一九二二年訪問幾位漢語改革家時就替他們發聲:「既然已經有各地通用且方便易學的羅馬字母,為什麼中國直到現在還要繼續堅持自創這樣的書寫系統?」」

這一問本身就是笑話,日本自己即有假名。注音符號本來就是仿傚假名弄出來的東西。

#1691-1699 第十一章 中文拼音字母「受訪民眾一聽說兩人來自北京某間知名大學,立刻改講北京話,不再講兩人想錄下的當地語言,認為京城來的人都習慣用北京話溝通,即便他們的北京話往往講得一點也不好。也有些人認為兩人是特地來考查當地民眾的語言能力,而兩人一直鼓勵他們講當地方言只是在誘騙他們。」

「認為京城來的人都用北京話溝通」很正常,因為向來如此。

#1699 「語言學家王璞接受委託,預備用國音唸出最常見的六千五百個中文字,並錄製成整套留聲機唱片。當初制定國音時,摻雜了一些南方話的發音,因此國音並非純正的北京話發音,而王璞是北京人,他發現自己沒辦法恰如其分捕捉國音中的南方話元素,最後只能放棄,這預示了國音推廣之途難免崎嶇坎坷。」

比印尼文更麻煩。
因為印尼人直接採用一種語言(其實是馬來語的一種,但現代詞語襲自荷語而非英語),而不需要「揉合」不同語言,變成發明一種新語言(至少是新方言)。
如果一開始直接用南京官話可能還沒有那麼麻煩,但因為北京話勢力大,要混合南北音就搞不成,最後直接被北京話取代了。

#1704 胡適﹕「事實上,拉丁文比起文言只能算是半死(假如死亡能有程度之分),因為歐洲仍有人能聽說理解拉丁文,而我們的讀書人彼此之間如果講文言,除非是眾人熟悉的字句,或者聽者已經約略知曉說者要講的內容,否則根本沒有人能聽懂。」

先生此言差矣,前者中國一樣有人能理解文言文,後者現在文言文維基百科的存在即為反證。(百科全書者,供查考不熟悉之事物也。倘不熟之言即不能明,則拉丁與文言無庸設百科矣。)

#1729 「羅馬字母當時在全世界則已經相當普遍,在中國也廣為使用,而且受過教育的階級,尤其學過歐洲語言的人都很熟悉。因此若與注音相比,羅馬字母從一開始就具有優勢,即使對於完全不識字的語言使用者來說,終歸是要從頭學習一套字母。」

這是在英語教育普遍的時代/社會下才成立,注音符號跟漢字的關聯遠大於羅馬字母。在當時而言,絕大部分人口都不會學英文,換言之改用羅馬字母,等於所有學中文的人還得另外學一套西洋字母。(注音符號也是字母,但取自漢字,所以日後習漢字時還用得著。)

「但在國民黨政府之中,仍有一些人認為任何背離中文方塊字的方案,即使目的是要提升識字率,都有分裂國家之嫌。國民黨大老陳果夫即曾警告:「中國之所以能統一,完全是依賴各地人民書寫時採用同一種文字」

確焉,所以就連大革文化命的共產黨,建政後也不敢全面推動羅馬字母取代漢字。
(當然也有實用理由,普通話那麼多同音字,用字母只會讀到頭痛。)

#1736 「外界普遍擔憂採用拼音字母會造成來自不同地區的人民彼此無法溝通理解,或者完全棄用中文字可能有礙國家統一,瞿秋白不以為然。「第一,各地方的『方言』,如果是離得很遠,那麼本來就不能夠勉強統一,而要製造幾種文字,」

只因為自己未掌權,共產黨掌權後的思路完全相反。
(見#1781﹕「不願冒險測試讓各地語言、方言百花齊放究竟會不會導致國家分裂。因此中共當機立斷,開始在全國大規模推廣以「普通話」為通用的口語和書面語,而這個法定國家語言後來普及程度之高,可說史上首見。」
#1805 「國共內戰之後,共產黨上台掌權,他們聲稱尊重語言多元,其實很擔憂南方廣東話地區展現的「地方主義」和「地方種族觀念」。」)

「即不考慮聲調差異,不使用變音符號,也不像國語羅馬字採用變化多端的拼法,理由是聲調「不過是一種『特別的重音』」,同音異義字造成誤會的機會很少,寫作者很容易就能想辦法避免。」

結果就是避不到。

#1757 「大眾得了新文字的培養,也必然的會在自己的隊伍裏產生出知識分子

活在漢字文化裡,卻連漢字也不懂,根本說不上是知識分子。

#1829 第十二章 通用語 「許多候船乘客疑似大聲埋怨起小輪單趟票價擬調漲十仙(cent)的提案」

這明顯是作者不熟香港歷史搞錯了,因為1966年是天星小輪擬加價五仙引發暴動。「加斗零搞到暴動」是歷史常識。

#1843 「一九六○年代的改革多半只是蜻蜓點水、粉飾太平,港英立法機關擔心觸怒商界或影響經濟發展,不制定任何相關法規。」

雖然法規是多了,但政府這種心態至今亦然,好不到哪裡去。

#1861 「六七暴動爆發後,教育成為關鍵戰場,港英政府專門設立了「特別署」,希望將潛伏於校園內的左派思想斬草除根。」

英文的確稱Special Branch但中文叫「政治部」,因為譯者是台灣人不識港事之過。其實他只要上維基百科(無論中英文)查一查就會見到。

#1873 「在香港主權移交的籌備階段,雙方派出專家著手草擬《基本法》,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事實上的憲法。」

也是作者不熟港史的錯誤,中方不可能讓英方參與他們視為「主權行使」的基本法起草過程。中方只是自行邀請若干香港人擔任起草委員

#1882 「在香港,並非所有人皆反對改換常用的語言,早在一九九二年,香港嶺南大學的田小琳教授即表示贊同強力推廣普通話。她也嚴詞批評廣東話的捍衛者。」

她本身就是大陸人。當然香港土生一樣有這樣想的人。

#1892 第十三章 「講粵語易得鼻咽癌」 「上海在一九二○年代黃金時期有「東方巴黎」之稱,是幫派和賭徒聚集之地,也是好萊塢立足中國的根據地,上海話仍帶著二○年代浪漫新潮的況味。廣東話會讓人聯想到港片和香港流行音樂,也帶著類似的豪華氣派。」

廣東話充其量會有「潮流」味,其實不會有「豪華」味。畢竟舊香港不如舊上海的繁華誇張,廣東商人也比較慳儉吝嗇,沒上海商人那種「海派」風氣。

#1910 「地方政府為了因應上海話使用者逐漸稀少,同意在大眾運輸系統增加上海話廣播服務(原本僅有普通話和英語),但有些居民對此表達強烈不滿。「很多其他城市來的人都批評市政府,」吳珍妮說,「他們不認為這是在保存上海話,認為這是在排擠其他不懂上海話的人。」」

何其霸道﹖有普通話兼有上海話也不行,只能講/聽普通話。這就是他們的邏輯。

「然而在深圳往北僅八公里的廣州市,情況恰恰相反。」

肯定錯,一百公里也不止

#1915 「民眾愈是群起反抗,中共當局對付粵語的手段就更加強硬大膽,因為粵語捍衛者恰恰展現了當局從一開始就想要消滅的獨立身分認同。精擅政治宣傳的中共當局也開始傳播反粵語言論,貶低粵語為「方言」或「地方話」,並指控粵語支持者妨礙社會發展,甚至意圖分裂國家。」

因為所有事物都要在「黨的領導」之下,不容任何「獨立」於它之外的事物。所以就算你要求的本來就不是政治獨立,只是維持自己的獨特,在他們眼中都已經是「鬧獨立」。

「廣州市各處開始出現鼓勵使用普通話的標語:「講普通話,做文明人」。」

認為異己就是不文明,這種霸道思維本身就最不文明。

#1915-1921 「最荒誕離奇的是,官方媒體甚至刊登報導,指出研究發現講粵語「易得鼻咽癌」。但報導中提及的研究,其實是在探討粵語地區民眾偏好的食物是否可能造成罹患特定癌症的風險增高。這個論點以及粵語與癌症的關聯,後來皆遭人揭穿是錯誤資訊。」

其實主要是鹹魚。當然黨媒製造假資訊就不會有事,而它說你的資訊是假就是假。

#1926 「然而粵文報刊通常被列為反政府出版品,會遭中國龐大的「防火長城」(Great Firewall)網路審查系統阻斷,因此中國大陸的粵語使用者多半無法接觸這種粵語白話文,再加上中國人大多習慣閱讀中共自一九五六年開始採用的簡體字,香港慣用的繁體字可能會造成閱讀障礙。……二○二○年初,社群影音平台「抖音」(國際版為TikTok)的粵語使用者收到系統提示「建議使用普通話」,甚至帳號遭到封鎖,原因是抖音審核人員大多在北京,粵語能力有限,無法依據中國法規落實審查上傳平台的粵語影音內容。經營抖音平台的公司並未聘請通曉粵語的審核人員,而是乾脆直接強制使用者講普通話。」

其實整個國家機器的邏輯跟這家公司都一樣。

#1933-1939 第十四章 分離主義之聲 「政府總部建築群場址中設置公園,足以證明原始設計概念是為市民打造溫馨開放的活動空間。然而自從建築群於二○一一年落成之後,民眾得以到政府機關大門口示威抗議,歷任政府大受挫敗,於是逐步撤除開放的空間配置。縱然香港當局加強戒備,但政府總部毗鄰公園、一條主幹道和另外兩條道路,因此依舊很難防守。」

也沒有怎樣難防守。你看歷來示威者充其量只能衝進政府總部門前廣場,從來沒衝進政府總部裡面,就知道只要政府要守的話示威者就進不了去。立法會大樓也是警方主動棄守後,示威者才能闖進去。(警方有無限量的胡椒噴霧和催淚彈,甚至在事態危急時還能開槍,衝擊者可沒有瘋到不要命。)
真正難以防守的是道路,反正就連平日也很容易塞車,遇上大型示威失控就會先癱瘓掉。

#1944 「同事是中年白人,臉上沒有任何遮覆。他看起來不太自在,但非常冷靜。後來有說法聲稱抗爭行動是美國中情局(CIA)人員在現場策動,就用一張他的照片當證據,拍攝時間大概就在我們擦身前後。流傳的照片經過精心剪裁,剛好剪掉他胸口標明記者身分的「PRESS」字樣。」

這是製造謠言的人沒自信,「記者不可以同時是CIA麼﹖」
其實就連找張白人照片也不需要,華人也一樣可以是CIA呀。你要信的話,就算有隻狗順便跑進去立法會,你也可以說是間諜狗。

#1947 「當曾鈺成宣布計畫退休不再擔任議員,有些人希望他能出面領導香港,希望北京當局或許會選擇一個願意為了香港反抗上意的人擔任特區行政長官。」

其實他不會為了香港反抗上意啦(看他在立法會「剪布」就知道),只是他手腕比較圓滑沒那麼強捍而已。但同樣地,太聰明太有獨立思考以致經常沒緊跟「路線」的他,也沒得到他的土共圈子和中央全面信任,所以也當不上特首。

#1955 「支持以普通話教學的一方聲稱用普通話教學,學生表現比較好,捍衛廣東話的一方則認為統計數據並不支持這番說法,而且統計數據顯示用普通話教學的學校學生表現較好,反映的是這些學校因為改採普通話而獲得比較多經費和資源。」

還有敢率先試行的學校本來就成績較好,否則成績會完蛋。後來陸續有中小學「縮沙」也是因為發現「普通話教中文」(普教中)結果成績不好,成績好的學生還有餘裕,本來成績一般的學生後果會更慘。現在很多學校也只有成績較好的班別會行「普教中」,而且一到高中就回復「粵教中」,皆因要為公開考試成績著想。

其實這也反映了教育當局自相矛盾,回歸當年推行「母語教育」本來就是主張母語教學令學生掌握得更好。既然香港絕大部分學生的母語是廣東話,改行「普教中」其實就跟當年的「英語教學」的問題一樣﹕很多學生用不熟悉的語言學習,結果英語(今則普通話)沒學好、學科知識也沒學到。所以「普教中」學生的中文成績不如「粵教中」進步,本來就是因為背叛了「母語教育」的理念,屬預料之中。

#1968 「然而就如廣東省的情況所顯示,對於粵語未來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語言衰微發生的速度很快,可能在一、兩個世代之內就式微,而一旦語言邁向衰亡,就很難力挽狂瀾。再者,語言衰微的起因大多不是使用者能夠控制的。像香港這樣領導人並非由全民選出的社會,對抗當局政策的力量非常有限。」

正如前面威爾斯和夏威夷,就算身處民主國家,也要等到少數民族/原住民分享到民主權利、在政治上獲得尊重,才能開始採取保護少數語言的措施。

#1978 「甚至有一首實質上是國歌的香港歌曲傳唱全市」

其實這可以說是誤譯所致。因為Anthem原意是頌歌,National Anthem原意就是一個民族(Nation本指民族)的頒歌或代表歌曲,中文說「國歌」卻有很正規、跟一個獨立政權掛鉤的意象。
所以西洋一個民主國家可以多民族各有不同的National Anthem,不一定就是「中央認定」的那首,但在中國形容另一首歌是National Anthem就變成「謀獨」。

#1987 「中國官媒主播劉欣曾在推特上抱怨,說她在香港報導抗爭相關新聞時向一名保全人員問路,但對方「聽不懂中文」(意指聽不懂普通話)。「我只好用英文問路」」

很明顯保安人員一般都懂廣東話,但普通話水平可能「很普通」(普通話很好為何不去當推銷員向同胞賣貨﹖)。
說一個講廣東話的人「聽不懂中文」,邏輯上即是說「廣東話不是中文」。他有沒有想過這其實就是「鼓吹粵獨/港獨嫌疑」﹖(笑)

#1987-1996 「有些同情抗爭者的餐飲業者開始表明不招待講普通話的顧客,說自己的店「只做香港人生意」。這種做法可說適得其反,理由之一就如某些人士所指出,特首林鄭月娥和全體內閣成員都講粵語,都是香港人,表示這些號稱反政府的餐飲業者理論上應該很歡迎他們光顧。

正是如此。以外在特質取人,鮮有當者。

#2018 第十五章 高原上的語言「陳佐如和其他援藏教師遇到的最大困擾,是高原上的偏鄉學校經費嚴重短缺,即使大城市來的合格教育工作者空降,也無法創造奇蹟在一夕之間提升教育水準。青藏高原教育水準之低落,讓許多教師大為驚駭。無論官方報告裡如何歌功頌德粉飾太平,字裡行間終究洩露了他們試圖達到目標時的力不從心。」

教育水平低的原因其實不是沒用普通話,而是「學校經費短缺」。
其實同一句也可以用來解釋兩岸三地的識字率變化。改用簡體字的大陸,識字率提升不及繼續用繁體字的香港台灣快﹔改用注音教中文的台灣,識字率提升也沒有比繼續靠認漢字學中文的香港快﹔而用廣東話教中文的香港,識字率也沒有比用國語/普通話的兩岸落後。
可見用哪種字體、哪種語言、哪種拼音方式,都不及「教育經費多寡」對教育水平的影響大。把經費的問題挪移成語言/字體/拼音問題,只不過是為政治目的轉移視線。

「鍾秋明指出他的學生「難以用漢語表達自己的意思」。老師講課生動活潑,但是學生無動於衷。不僅溝通不良,老師們也大受挫折。基本上西藏的學前教育一律採行雙語教育,而對高中生來說,用漢語進行日常對話應該不成問題。」

其實他們不應該對藏人學生的反應驚訝。你看看香港學生學了十多廿年英語,但有多少人真的有信心用英語表達自己意思和日常對話﹖能熟練運用英語的香港學生當然不少,但也不算多。香港中游學生很多對運用英語都沒自信(包括方某)。教育資源較充沛、日常生活接觸英語機會也不少的香港尚且如此,怎能期待經費短缺的西藏學生就學得好普通話﹖

#2025 「另外還有合格教師人數嚴重不足的問題,成因主要是缺乏師資培訓管道,以及西藏與中國其他地區的經濟條件懸殊造成人才外流。自外地空降優良師資執教一、兩年的方案看似能夠解決問題,但外來教師任教時間往往不夠長,無法達到明顯成效,外來教師也未必能了解或同理青藏高原的獨特情況,以致難以有效與學生及當地社群建立連結。但就如同威爾斯的例子,英國政府並不檢討本身的政策,而是怪罪威爾斯語造成教育失敗,西藏的統治者也找到了現成的代罪羔羊。

不想承認問題癥結就在自己的統治者,中西都是一樣。

#2033 「雖然評論者甚至保護藏語的人士討論時會稱「藏語」,好像青藏高原人民是講「藏語」這種單一語言,但西藏的語言其實非常多元,很多少數群體語言都面臨較強勢當地語言和普通話的壓迫。」

正如香港戰後經歷工業發展和廣播媒體帶來的族群混合之後,廣府話形成自然霸權(「自然」是指並非政府刻意樹立,至少英國人沒有迫大家學廣東話),圍頭話、蜑家話、客家話、鶴佬閩南話之類就息微了。

#2045 「毛澤東於一九七六年過世,繼任者推翻了他在任最後十年的多項政策,轉而鼓勵西藏地區學校用藏語教學,他們認為這是提升當地教育水準最好的方法。」

他們就老是沒學到老子那句「治大國若烹小鮮」,整天翻來覆去要全國人民「瞎折騰」。

#2051 「在中國東部和南部省分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屢創新高,唯有西藏我行我素、毫無起色,加上漢藏衝突不斷,尤其海外批評聲浪在二○○八年北京奧運會前後湧現,北京當局的態度於是轉趨強硬。自二○○○年代晚期開始,中共一反先前支持藏語的政策方向,將青藏高原任何動亂不安一律歸咎於普通話推廣不力。」

只要看看八九學運領袖之一吾爾開希是個操流利普通話的維吾爾族,就知這種想法有多低能。

#2078 「青海省高中生於二○一五年年初抗議省政府的語言政策時,當局控訴學生是在「帶有敵意的西方勢力」誘騙之下「違反法律,擾亂社會,破壞和諧,甚至顛覆政府」。」

永遠都是這一句。

#2095 「地方政府公布並鼓勵民眾檢舉「帶有藏獨性質的二十種違法行為」,其中一項即為「以『保護母語』、『保護生態』、『開設掃盲班』等為藉口建立非法組織」。」

#2111 「我想他不明白會有什麼風險,」梁小軍說,「他的出發點只是一個很卑微的願望,希望大家關注藏語教育的不足。他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試過很多不同的方法,但是他發現〔透過中國的體制〕無路可走了,只好去找外國媒體。但我認為他沒想過後果會這麼嚴重。」 

你自己搞、共產黨控制不到就是「非法」,但你叫他們搞合法的他們又不准搞。
就是體制內外都不給人活路,極端主義往往就在這種背景下滋長。

#2095 「他在北京問了十家律師事務所,沒有律師願意接他的案子或指點他如何向政府提告。其中幾位律師認為他應該心懷感激,中國的語言政策對藏族有「非常大的好處和利益」。漢人這種高高在上、隨意打發式的回應很常見。」

這倒也不應說成種族歧視,反正漢人對漢人也是一樣的。

#2116 「當局將自焚抗議與分離主義相互連結,無視自焚者聲明的目標和希望,開始將任何推廣藏族語言者一律視為藏獨分子,當然更容不下像扎西這樣積極想要保障藏語的作為。諷刺的是,中國政府這次採取的高壓手段,反而幫扎西做到他絕對無法做到的——將訊息傳遍國際。」

正如香港抗爭者所謂的「攬炒」(誘使中共強硬鎮壓從而引發外國制裁之類的策略),非政權和應不可能達成。

「……補充說政府將會「積極引導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推進藏傳佛教中國化」」

這種說法其實包含矛盾而言者不自知。既然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先不理會有多「自古以來」),藏傳佛教自然也是中國佛教的一部分。如果一件事物「本來就是」中國的,又何來可以「中國化」﹖聲稱一件事物要「中國化」的,豈不是心底裡認定它其實不是中國的﹖認為藏傳佛教不屬於中國(所以才要「中國化」),算不算暗傾藏獨﹖

#2123 「當局一宣布即在內蒙古引發大規模抗議,民眾走上街頭示威讓當局始料所未及,畢竟蒙古族過去從未像新疆、西藏兩地一樣激烈反抗北京當局。政府官員顯然措手不及,完全沒有預料到語言相關改革會掀起民眾怒火、引發軒然大波。」

因為政權只著重自己面子(所以整天嫌異見者唱衰破壞自己形象),但無視別人也要尊嚴。

#2170 後記「在多語言社群中則有一點需要特別關注,即推廣其中一種少數群體語言,會否反而加快另一種少數群體語言的邊緣化和瀕危速度。」

的確值得留意。

#2174 「遭受壓迫和邊緣化的族群本質上影響力不足,不會掌握太大的政治權力,即使主張要矯正歷史上的過錯,也未必很容易就影響政治人物的立場。」

這是重點,但問題在觀感。舉世的政權其實全部都在乎自己面子,但在現代自由民主國家,政權知道「保護少數族群」是一種政治正確、可以為自己加分的動作。

#2177 「歷來許多例子在在證明,接受母語教育有助於提高弱勢族群的教育程度,對於提升社經地位和促進經濟發展都有助益。培養雙語或多語能力有益身體健康,具有促進認知能力、提高學習成效、延緩失智症和其他神經退化性疾病等諸多好處。」

其實重點不在於「哪種語言」,而是要橫跨兩種(或多種)語言學習,本身就是一種智能挑戰,自然有助活化腦筋。

#2207 「不同的計畫案也能相輔相成:由於有威爾斯語維基百科,谷歌翻譯服務得以從這個龐大的開源語料庫抓取資料,有效改善翻譯結果。」

互聯網時代的好處。

#2207-2212 「二○二○年年末,「蘇格蘭語維基百科」遭到揭發,原來大部分內容根本未用蘇格蘭語(Scots)寫成。……終於紙包不住火,真相大白。網友追查編輯紀錄才發現,這些頁面全都由同一名使用者「AmaryllisGardener」創建,他也是整個蘇格蘭語維基百科的管理員。」

管理員一樣爛。

#2218 「韓德夫婦居住在北京期間,接續聘請威爾斯女孩擔任保母並與他們同住,她們通常是利用高中畢業後上大學前的空檔期間出國工作。」

首先你要有錢,大部分外移者都不會有那麼多錢。

#2224 作者的話「只要有人願意和記者談話,我都既驚訝又開心,更別說他們不僅花很久的時間接受訪談,有時甚至要承擔和記者談話的風險。」

本來未必有的。

星期六, 1月 20, 2024

譯者即叛徒﹖


宋瑛堂《譯者即叛徒﹖》,台北﹕臉譜,2022

本書前陣子在讀墨的讀者群組引起了撻伐之聲,就是作者在書中說有些人愛挑剔譯者的小毛病,忽略譯整本書的難度,不如自己譯一次比試看(#1008,見筆記)。因為這很明顯就是「不懂煮菜就別批評廚師煮得爛」一類的邏輯謬誤,所以回應相當一面倒。(都是覺得作者太過分囉)

在下同意那些批評,但同時也諒解用上全副心血被人挑一點小毛病就當垃圾,是會氣上心頭。讀到那段時就當成有人被挑剔完,在「靠北」專頁(像香港的Secrets)發洩罵罵算了,沒太上心。
(畢竟愛挑剔人自以為賢者,的確在所多有。但譯者也只能盡力做好,出了錯被人挑到只能自嘆一時失手。當然,只是「一時」失手還是「時時」失手,就是高低手之別了。)

更可惜的是,整本書其他值得留意的地方,被這個謬論蓋過了。
畢竟作者有一點沒說錯,譯者譯得好的時候,讀者讀得順暢,是不會留意到譯者的。只有譯者出事的時候,你才會留意到他的存在。(然後說他譯得真差)
(正如黃霑在《廣告人告白》說,廣告不應該有「某個廣告人的特色」,因為廣告人的責任是反映客戶產品和服務的特色,而非自我表演。如果你看到廣告會想起某個廣告人,等於他用了客戶的錢幫自己賣廣告。)

譯者是很多不擅長外語的讀者和外國作品之間的橋樑,但我們通常留意到的是作品和作者本身,而很少留意譯者(有個譯者出名到讀者群會「按名避雷」,可見譯者引人注意未必是好事)。譯者要把用甲語言表達的意思,以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乙語言表達給讀者,背後必然跟作者下筆一樣,有很多考慮和故事。方某讀的某些書,譯者甚至要不停加註,把作者本身沒解釋的背景細節,向中文讀者解釋清楚,本身已是學術普及工作了。本書就是作者本人做翻譯的故事,是少有可以讓我們看看「譯者工作」這一面的作品。

也許作者多事文學,而方某是文學盲沒怎麼讀過,所以書單似乎只有一本《親愛的圖書館》為作者譯作(很明顯看倌會猜到因為講圖書館,方某才買)。《親愛的圖書館》方某讀得頗流暢,筆記裡方某挑出來的,的確也只是幾個小問題。反而不知為何,本書中出現的毛病,相比起來反而更嚴重一點。
見到「派神風特攻隊偷襲珍珠港」(#581,見筆記),你覺得作者跟挑剔他的讀者嗆聲,還算是大問題麼﹖那麼明顯的事實訛誤,就算作者不察信手寫錯,我反而奇怪為何編輯也沒幫他抓出來呀。
(#304另外有處軍事術語的問題,當然這有點專門,如果你不好軍事就不會覺得有問題。)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

(如果閣下有興趣讀電子書,經本文連結 https://moo.im/a/03bdzE 購買,本人將獲得平台回饋。當然看倌不一定要經這條連結買的。)

---

筆記,或挑骨頭﹕

#6 序「冷眼看無風的ice storm繼續被誤譯為冰風暴,不是杏子果實的almond繼續當杏仁」

倒是沒留意almond其實是扁桃仁,但實在你在街市講「扁桃仁」人家都聽不懂。

#48 「筆名思果的翻譯家蔡濯堂認為,譯者最大的敵人是英文字。他主張「譯意,譯情,譯氣勢,譯作者用心處。」」

思果在香港也算知名,不過在下少讀文學,倒沒留意過他是誰。

#59 1譯者不能怕被作者嫌笨「入行之初我覺得,向作者發問,不怕自曝其短嗎?作者見我這麼笨,該不會向經紀人告狀,要求出版社換譯者?但是,有些書錯別字多如夏蚊(「槍準心」寫成site,「位置」寫成sight),試閱本裡出現亂碼,電子稿前後文不連貫,紙本書一版再版還有錯,紀實文學裡親屬繁雜,譯者自由心證亂翻,責任誰負?」

這點確焉,因為原文寫錯或編輯後出錯也在所多有,把原書當聖典逐字照搬,其實不是好事。

#73 「蘇珊.歐琳(Susan Orlean)曾在洛杉磯書局辦《蘭花賊》(The Orchid Thief)簽書會,我到場跟她認識,她為答謝我曾幫她抓出書中的一個瑕疵,當場簽名送我巨幅壓克力海報。從《惡魔的淚珠》(The Devil’s Teardrop)起,懸疑大師傑佛瑞.迪佛(Jeffery Deaver)多次回覆我的疑問,更在前來波特蘭打書時請我吃午餐。」

「認識」應該是「相認」﹖「打書」似乎是「打書釘」之誤。

#94 「後來我從編輯得知,羅斯在美國另請中文譯者逐句審核我的拙稿,幸好過關了。」

原來有這麼嚴謹的原作者。

#94 「譯者施清真和普立茲文學獎《樹冠上》(The Overstory)作者理查.鮑爾斯(Richard Powers)亦師亦友」

「亦友」不難理解,「亦師」倒想不通「誰是師」﹖還是「互為師」﹖

#161 3有聲書是一道通靈密道「有聲書並非每一本都是譯者的助手。以我而言,最適合聽的是以對話為主的輕小說和懸疑小說……遇到非小說或純文學或傳記,對翻譯的助力較少……總之句子愈長、引經據典愈多的作品,有聲書愈派不上用場。」

大概就因為主要讀非小說,所以就算讀墨搞推廣有聲書的活動,還是興趣缺缺。

#181 4揪你去警匪片場跑龍套「提起美國人,你聯想到誰?影迷會說湯姆.漢克斯,球迷會說麥可.喬登(Michael Jordan),歌迷會說泰勒絲(Taylor Swift),書迷會說丹.布朗(Dan Brown),果粉會說提姆.庫克(Tim Cook),總之十之八九的回答非黑即白,絕不會有人想到林書豪」

始終華人和黑人白人的比例差太遠了。

「更能烘托「ABC / ABT換你做做看」的冷暖」

想了一會才想得出他想講American Born Taiwanese。

#201 5譯者的愛恨情仇「譯者接不接,決定權在譯者。既然中意的書才接,為什麼還有怨言?案源不多的階段,譯者多數是有書就接」

如果這樣說,還有誰能吐糟老闆﹖誰是被迫上班﹖(當然是為錢所迫啦,但哪一行也一樣。)

#216 「見他用怪字watty形容燈泡刺眼,也不禁想對照繁簡版譯本怎麼翻,向高手偷學幾招。」

如果用廣東話,「大火數」﹖

又,《親愛的圖書館》也是作者翻譯,想知道書譯成如何,可看方某介紹

#244 6惱人的高頻字「有些字在英文常用,在中文卻是贅字,例如「成功」。所以「成功抵達」可直接譯成「抵達」,某某人「發明疫苗成功」可簡化為「發明疫苗」。but在英文的露臉率也高於中文,有些時候可省略。surprised也一樣,常可在同一句裡用「居然」、「竟」取代。I’m surprised to see you here,可譯成「你竟然來了」。」

確焉,跟得太貼就會變成眼下常見的歐化句子。雖然如果是翻譯沒甚麼文學性的技術文章(方某譯過都是這類),又怕太寫意譯漏字,唯有照跟。

#256 7翡冷翠不冷不翠,音譯地名不簡單「一般人認為,專有名詞純粹是聲音,照著音節翻譯就行了。真有這麼簡單的話,翻譯全交給機器去演算好了。」

大陸那套「標準」譯法正是如此,把外文逐個音節指定字詞去譯,累贅(例如Beckham港譯碧咸二字,他們就要四個字貝克漢姆,就算台譯貝克漢也比他們簡潔。當然三地都忽略了h不發音,這是後話)、不美觀之餘還不像人名。大陸人口多、普遍教育程度不夠,很難逐個人名去考究怎麼譯好,為方便搞「標準」也算了(雖然明明英國就有自己的標準漢譯,非常文雅,大陸偏偏不肯跟,堅持自己劣譯)。最慘就是他們人多,於是把自己那套「標準」當成真理,還要別人不能不跟他那套難看難讀的譯法。

#256-262 「香港超市常見一款「蛇果」,全名是紅地厘蛇果,其實是美國旅館不分四季到處擺、沒人垂涎的Red Delicious,台譯五爪蘋果,大陸譯為紅元帥。翻譯成「蛇果」恰當嗎?兩岸三地投了兩張反對票,華僑也是,因為太容易聯想到印尼的「蛇皮果」了。反過來看,「五爪」形容傳神卻完全捨棄原名,元帥有豪邁無美味,從翻譯的角度看,都不盡完美。但再反過來看,《聖經》裡的魔鬼蛇確實送果子給亞當夏娃吃,果子被後人詮釋為蘋果,蛇果堪稱觸類旁通的妙譯。」

我猜當初譯「地厘蛇果」的人也未必有想到聖經故事那麼遠。

#262 「虛構地名《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既擬聲(wuthering),也兼顧原意(heights),不愧是翻譯文學標杆。」

以「標杆」指表表者算不算也是大陸(而非台灣或香港)的慣用語﹖

#268 「O勒岡州最大城有一份華語報《波特蘭新聞》,標題和內文卻全用粵語的古名「砵崙」代表波特蘭,唐人街的牌坊寫成「埠華崙砵」。」

是否寫明是「由右向左『砵崙華埠』比較易讀﹖畢竟整篇文本身是左向右排。試想如果有人在電子書改用直排,整行字豈不是變成下向上倒寫﹖

#279 8喜歡被人喊錯名字嗎?譯外國姓名之前,請先搞懂對方是誰「上一個世代的譯者音譯時,只能各自照自己認知的英語翻譯,但現在影音媒體眾多,上YouTube即使查不到本人自我介紹的發音,也可以參照廣電媒體專訪的說法,不然也能請教通曉該語種的朋友,問不到也可向Wikipedia求援。維基通常會在人名後面加音標,有時附音檔,如果都沒有,也可以用字串“ pronunciation”搜尋,走投無路才去按Google Translate左下角的擴音符號聽聽看,記得要先選對語種。」

這倒沒想到。

#285 「魯賓遜、傑佛遜、麥迪遜是受粵語影響的譯法,現代國語譯者多數把-son翻譯成「森」,再譯成「遜」感覺未免失敬。」

這也沒想到。不過廣東話少用「遜」貶抑別人(當然有「遜色」一詞,但我們自會用「差」、「渣」之類),所以譯名有「遜」也不覺失敬。但英國派Wilson來當港督是叫「衛奕信」而非「衛奕遜」的。(他本來取的漢名「魏德巍」是普通話音,不合粵音,而且被嫌「雙鬼拍門」,於是另改譯名。這是後話。)

「幫洋人取漢名在百年前是常態,如今在西方立足的華人不勝枚舉,再玩這套路,只會徒增混淆。西方漢學家和名人自取的中文姓名除外。」

好像不知英國還是這樣譯似的,人家就是想華人覺得親切一點。

#289 「如果小說裡有角色姓Friedman、Hoffman、Goldberg、Cohen或Zuckerman,英文讀者一看就明白這人十之八九是猶太裔,若被譯成弗里曼、霍夫曼、戈德伯格、科恩、札克曼,作者下的伏筆豈不就浮不出檯面了嗎?」

其實看多了也會懂,但要求華人都認識猶太姓氏本來就要求太高吧﹖你用英文還是中譯,不懂的人始終不懂。

#297 「曾母暗沙。我一直以為那片淺灘的命名是緬懷某位觸礁罹難的長輩,幾十年後讀到國土爭議的文章,才赫見曾母的原名竟是James。」

美麗的誤會。

#304 9見春樹,不見挪威森林——那些年,我們一錯再錯的誤譯「杏的英文是 apricot,鮮甜的橙色果肉裡包有堅果一枚,破殼後,裡面確實也有果仁,名稱卻是 apricot kernel,含「苦杏仁苷」,入肚消化會產生致命氰化物。至於我們大把大把嚼食的杏仁 almond,其實是甜扁桃(Prunus dulcis)的果核,和杏同屬但不同種……儘管如此,華人圈一致將錯就錯,把甜扁桃仁almond當成「杏仁」來行銷,導致有人敲杏殼取仁誤食中毒,加拿大衛生部還鄭重警告,成年人一天至多三顆杏子的果仁,兒童禁用。如今,既然杏仁即almond已成常識,為避免以杏亂杏,不妨以滋味區分,把almond改叫甜杏仁,有致命之虞的apricot kernel定名為苦杏仁,別讓「杏林」和「杏壇」也沾染二手氰毒。」

其實愛煲湯的廣東人一直都分別稱之為「南杏」(甜杏仁)和「北杏」(苦杏仁),因為兩種都會用來煲湯但份量不同。

「台灣有三軍,美國有六軍。美國軍種除了常見的海、陸、空,另有海防軍和新成立的太空軍。「海軍陸戰隊」(Marine Corps)也是一軍,不是隸屬海軍底下的一支部隊,而是和其他五軍平起平坐的堂堂一大軍種。原文名corps 就明指「軍團」,山姆大叔的猛男軍被矮化成小小一連一旅,嚥得下這口氣嗎?」

這個倒顯示作者本人不熟悉軍事。
首先海岸防衛隊(Coast Guard)從來沒被譯成海防軍,因為這其實是「半軍事隊伍」(雖然它被視為「軍種」,但英文Armed Force更準確是指武裝隊伍)。它本業是執法,平時歸國土安全部管(同部還管轄海關和移民局,雖然都是制服執法隊伍但你不會說他們是軍隊吧),戰時才會歸海軍指揮。中文通常不會稱海岸巡防隊為軍隊,雖然它的確橫跨軍事和執法。

還有,海軍陸戰隊雖是獨立軍種,但它的確是隸屬海軍部(連獎章也跟海軍共用),連預算也要跟海軍一併提交。(同樣地,太空軍也是隸屬空軍部。)
至於稱「隊」有貶低他們嗎﹖其實Corps都只是傳統稱謂,不等於規模。Corps本身如果直譯就是「軍」,軍團還要高一級呢(雖然這在民初翻譯很混亂,故把Corps當軍團亦通。而香港「軍團」卻只當「團」)。雖然美國海軍陸戰隊有十八萬人,應該早就超出了Corps作為軍事層級的規模了。如果你看日文,他們也是叫「海兵隊」。「隊」字本身並沒有表明規模,日軍憲兵隊也稱「隊」,難道有人敢「矮化」他們麼﹖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I have fought the good fight)是《聖經》箴言,good fight 指的是「為信念而戰」,為福音而對抗人間和心靈的邪魔,硬掰成「美好」也無妨,但現在連內訌、人事角力、政壇惡鬥,都可以自詡為美好的一仗。搞得劍拔弩張、烏煙瘴氣,哪一點美,哪一點好?

他們也自認為在「對抗惡魔」呀,你敢說不是﹖

#462 12  唧唧、嗡嗡、汪汪!中文擬聲詞夠用嗎?「1960年代發表的短篇《嫁妝一牛車》裡,花蓮作家王禎和以「平平仄仄、仄平平」代表五聲響屁,除了大發詩興外,也散發一許幽默的幽香,比擬聲詞更不同凡響。而近年來,中文在創作擬聲語彙方面也有急起直追之勢,先有「嘿咻」,現在更流行「啪啪啪」」

「啪啪啪」大概是香港創作,而香港在擬聲詞這方面本來就不少吧﹖例如以「砵砵」擬車。

#481 13  「必須」是中文裡的一隻福壽螺「李連杰……推出幫派火拚鉅片Romeo Must Die——羅密歐非死不可,為了乘勝追擊,片商取名為《致命羅密歐》。被追殺的羅密歐一舉變成死神,片商的用心令我佩服,但我更慶幸的是,片名沒有被直譯成「羅密歐必須死」。」

在大陸就很難說了。

#538 14  名字連不連,姓名英譯前需斟酌「外籍人士的安全卡以護照為依歸。台灣護照的外文姓名裡,兩音節的名以「-」(連字號)串聯。有連字號從中作梗,這才是姓名被篡改的罪惡淵藪,因為在美國,連字號以姓居多,名字多那一槓,主事者(或電腦算式)以為前姓後名的華人移民誤解first name(首名)和last name(姓)的差別,常好心幫你對調。」

未必都是連字號的問題。畢竟方某幫老媽寫電郵去新加坡政府部門詢問,明明已經特意把姓氏全大楷(FONG),覆者還是有本事把名當姓讓我變成Mr. Fu。(更大的笑話是學生見Google Classroom幫我改姓改名,原來是因為他們選擇了簡體中文顯示,於是Google就擅自把學校輸入系統的英文名當漢語拼音翻譯成中文。)

「雲南有家航空公司叫「英安」,拼成Yingan絕對會被老外唸成淫穢的動詞,所以官方一律寫成Ying’an,避免字與字的連結。」

這個方某倒真的不懂,即是甚麼﹖

「Billy Bob的父親全名William Raymond “Billy Ray” Thornton,引號裡的名字是別名或綽號,通常是本名的簡稱,可和本名並列為證件上的正式姓名。」

看美國片倒見不少,連那套戰爭片《Pacific》裡面的人物也有。

#545 「英國歌壇常青樹強叔(Elton John)」

香港稱艾頓莊。

「英國影星薩夏.拜倫.科恩(Sacha Baron Cohen)也有複姓,家族本姓Cohen是猶太民族的大姓,為避免撞名,從祖父那輩開始霸氣多加一個Baron。」

Baron本身也是姓。

#555 「國人常把洪、宏、紅、鴻、弘、虹譯成Hung,男生還能自豪或自嘲,女生最好改成Hong。……除了Hung之外,Dong、Wang也指涉同一器官,Ho令人想到最古老的行業。」

Wang還知道,Hung是甚麼﹖

「聽美國萌女歌手Gayle唱ABCDEFU就知道Z世代怎麼罵人不帶髒字,所以這幾字的翻譯才最需要創意。還在寫「很有fu~」的朋友也可以戒了。」

這不上網查也不知道是feeling的意思,還有人認為是粵語來的,但我完全沒聽過。(香港人講feel就行,fu甚麼﹖)

「華人沒有次名、中間名,一音節兩音節都是單名,就像你不會把台灣拼成Tai-Wan的道理一樣。」

真的不可以嗎﹖

#562 15  詞義一貶再貶,最後崩壞「「老師」近年已被踹出杏壇,貶值成不分職業性別的客套語,口氣比女士先生多了那麼一丁點褒褒」

這大概只是套用日語的習慣。他們任何有一技之長的人都可以尊稱「先生」(sensei),這本來也是用來稱呼老師(還有醫生、議員之類),於是翻譯時就叫「老師」。

「反觀英文,Mr/Mrs/Miss並沒有貶值,自稱先生女士的英美人士幾乎沒有,因此一見電郵以I am Mr...開頭,可立判對方是考慮匯皇產給你的奈及利亞王子,秒刪。」

OK。

「作家氾濫,「藝術家」更多。英文artist泛指文藝人士,不分專職或玩票,不褒不貶,但直譯為「藝術家」,令人看了不禁二手尷尬。……在全民升格為「師」、「家」的現代,師承杜甫、李白的文學家呢?古今都叫「詩人」,尊稱兼自稱,不卑不亢。The Economist雜誌不也謙稱《經濟學人》?」

故港稱「藝人」無誤。

#570 「滲透式貶值最普遍的一例是park。不就「公園」嗎?電腦發祥地之一Bletchley Park,二次大戰被英軍徵收,召集女性解碼師進駐,夜以繼日破解納粹密碼。……Bletchley其實是一棟貴族宅邸,性質背景跟《唐頓莊園》差不多,Park是閒人勿近的那種公館,不是公園。公園是「公」眾使用的「園」地,是public park的簡稱,貴族家不算公園,建圍牆收門票的盈利事業也不屬這一型。酌收管理費的國家公園還算公眾園地。《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設置高壓電圍牆,不歸公眾使用,定義較接近「園區」。Theme park呢?繁簡版普遍譯成「主題公園」,唯獨台灣堅持「主題樂園」,為公園的本意扳回一城。」

如果看書或者維基百科,Bletchley Park一般都是譯布萊切利園(我還見過布萊奇利園﹖),好像沒人譯成「公園」吧﹖
最奇怪的是在維基百科見到濕地公園都被列為「香港主題公園」之一,真的有人當那裡是主題公/樂園嗎﹖不是當郊野公園的嗎﹖(嚴格而言它不是郊野公園,但同樣是歸漁農署管轄、有生態價值的地方。)

#581 16  小語種譯者難尋,「二手轉譯」又暗藏陷阱!「二次大戰末期,日軍為挽救頹勢而祭出殺手鐧,派遣神風特攻隊偷襲珍珠港,人機同體撞擊夏威夷珍珠港的美國軍艦

這是難以想像的錯誤,作者把太平洋戰爭開始和終局時的事混為一談。

(給不懂歷史學生的註﹕日本開戰時可以派大軍偷襲珍珠港,分幾批空襲炸到爛,根本就沒必要消耗飛機師。到後來戰況越來越差美軍越來越接近本土、日軍有經驗的機師大量損耗(在Guadalcanal磨太久了),才出神風下策「一人換一艦」賭一把,自然也就去不了珍珠港那麼遠。正因為坐上去的大都是菜鳥機師,不少神風機甚至連美艦也接近不到就被打下來。)

「透過遺言,久野正信隊長期許兒女「長大後和父親一樣所向無敵,報殺父之仇。」」

作者在後面解釋了原文,但這段就算不懂原文也看得出問題。神風特攻是去「自殺式襲擊」,自己死了是當然之事,怎麼能算是「殺父」之仇呢﹖

#589 「虛構地名Stenvik照瑞典文sten和vik意譯為「岩灣」(地名動輒四五字多礙眼)」

又「辱華」了。(笑)

#596 「在教會中,無論是《新譯本》或《現代中譯本》,仍無法動搖二手《和合本》的寶座。」

習慣啦,尤其教會是最保守重傳統的機構。如果聖經譯本換來換去,他們也怕信徒會以為上帝的道理可以改來改去吧。

#619 18  令譯者氣短的英式英語「平裝本裡的英式英語全被改成美語了,You look the business變You look perfect;黃燈從amber轉yellow;運動鞋trainers變sneakers;英國沙發settee也全被搬走,換成美國couch」

難怪台灣有些人認為美語英語之間無法溝通,要當成兩種語言。(再笑)

#628 「Rounders是一種拿棍子擊球跑壘的英國球賽,比較近似壘球,但《哈利波特》美語版改成棒球。」

棒球和壘球也很接近,美國人對棒球比較熟,這樣譯也不奇。

#636 19  別被貌合神離的語文損友騙了「中文讀者都不陌生的例子是日文漢字:人參(紅蘿蔔)、汽車(火車)、天井(天花板)、覺悟(受死),不勝枚舉。」

雖然動漫作品殺人時通常會叫對方「覺悟」,其實是指「受死的覺悟」,但覺悟本身不是「受死」的意思吧。在網上查日文字典和請教日文老師,都是說日文覺悟跟中文意思相同。

「豆綠豆也常整垮譯者。美國人常吃的green bean一般是四季豆,但也泛指所有含綠色豆莢的蔬菜,東亞常吃的綠豆是mung bean,豆芽通常是mung bean sprout。紅色的豆子通稱red bean,糕餅裡的紅豆則源於日文小豆adzuki,都和生南國的相思豆無關。」

其實「相思豆」雖然也稱紅豆,但跟吃的紅豆無關,那是有毒的。

#650 「土司麵包是sliced bread,烤過才叫toast。」

這是國語才有的錯誤,香港人可不會搞亂「方包」和「多士」。
我們反而會奇怪為何他們會把不叫toast的東西譯成「土司」吧。

「東方人吃素,動機多以宗教為出發點,西方人則偏重環保或健康,兩者對素食的定義差很大。……有些vegetarians也可吃葷」

正如作者自己說,宗教因素和其他因素應該分清楚。
「葷」應該是跟「齋」相對吧,「肉」才是「素」的反義詞。

「轎車的passenger seat看似乘客座,但乘客也能坐後座,所以副駕駛座比較精準。」

我反而不太明白為何叫「副駕駛座」, 副機師要負責開飛機,但那個位置的乘客不負責開車呀。(當然如果是越野賽之類,這個座位有人負責看地圖的,也算副駕駛。)

#659  20  顏色大有玄機,不分青紅皂白亂譯是日常「南韓總統府是青瓦台,屋頂蔚藍,大韓民族眼中的彩虹有「紅橙黃綠青藍紫」,順序雷同日文「赤橙黃綠青藍紫」,可見藍靛紫三色的認知和華人不一致。日韓譯者如何應付這三色,藍直譯成靛行不行?我很好奇。」

廣東話彩虹也是「紅橙黃綠青藍紫」呀,雖然我們很少單用「青色」一詞(除了「面青青」)。
更奇怪的是,「面青青」是形容人臉發紺、藍藍紫紫之色,的確接近「青藍紫」的「青」。但我們塗木顏色時一般指成「青色」的那支,其實是黃綠色。可見「青」字就算在廣東話也未必用得很準確。

#741 22  譯研所落榜,新聞界逃兵,譯緣剪不斷「假如當年考上翻譯研究所多好,失眠的我常在凌晨3點苦惱。能跳過大五那場家庭革命和心靈幽谷,不必白兜一大圈又回歸初衷。」

「家庭革命」是日文用詞吧,中文應是「家變」。

#746 23  譯者也有加菜金——加拿大圖書館「公共出借權」補貼這樣算「各國PLR的算法不同,有些側重借閱數,有些計算館藏冊數,各有各的主張和理論,有些措施對專業書和通俗書一視同仁,有些算法讓冷熱門作者平身,但缺點是每人獲益偏低,這是加拿大PLR的特色。值得一提的是,加拿大的算法喜新厭舊,五年內的書可領66.84加幣(譯者33.42加幣),六到十年的書打八折,11到15年打七折,因此2005到2009年登記的書只有46.79加幣(譯者23.40加幣)。登記16到25年的書六折,活得愈久,每年領得愈少。登記25年以上的書完全分不到一杯羹。」

這也有好處,否則在香港永遠都只是金庸倪匡(的遺產承繼人)拿到錢,那就無法鼓勵創作新作品。

#784 25  無罩駐村譯書,裸裎波羅的海「我曾考他們一個腦筋急轉彎問題:美國「外交部長」是誰?沒人答得出來,我猜有些台灣讀者可能也不明白「國務卿」就是美國外長」

他說國務卿是美國外長,說不上「錯」,但也不完全正確。因為美國國務院跟他國外交部相比,是個很獨特的機構。只要去維基百科看看就會知道,國務卿和國務院還要管部分內閣和國內事務,例如美國國璽由他保管、立法事宜和政府公告也由他跟進。所以才會採用「國務院」這個統括性的名稱。
國務卿這個制度還伸延到各州,州有州務卿,是州長以下的第二、三號高官,負責保管政府檔案、選舉等事務。

#898 26  真人對機器翻譯的傲慢與偏見「精挑幾個例子就嚷嚷人工翻譯末日到了,小譯者我可能被罵以偏概全,但單看誤譯就恥笑機器無能,不也是偏見?……沒錯,機器已能整本翻譯文學作品,然而能字字講進心坎的機翻譯本近幾年不會有,恐怕有生之年還看不到。其他領域呢?暖手蛋使用說明書清楚易懂就好,又不必寫得溫婉壯闊才有人讀。」

的確,文學翻譯需要人味,但更多的技術翻譯,用家只需要「可讀」就行。所以作者並不怕人工智能讓他丟了工作,方某這種只會譯教科書和技術文的「低端」譯員才會丟了外快。

#923 27  機翻普及化,哪種譯者會被取代?「機器翻譯最擅長的配對其實不是同語系的近親,而是先進國家、人丁浩繁的大語種。以最常用的機器翻譯「BLEU評分法」來判斷(用程式來為機翻評分……呃,怎麼沒設避嫌條款?不管了,總之是業界和學界的作法,詳情見下一章),得分愈高,就愈接近人工翻譯品質,中、英、西、法、德、俄文的評分都不低,在多數研究裡徘徊在30~40分上下:尚可理解,還沒到優質翻譯的水準。60分以上才可和人類一較長短。BLEU分數最常領先其他語種的是「英翻法」或「法翻英」,換言之,最該剉咧等的是法國和加拿大法語區譯者。」

#957 「根據俄勒岡州立大學副教授黃亮(Liang Huang)研究,只需灌4000句生科界的中英文本,英翻中的評分就能陡升25.3分,中翻英也提高13.4分,可見機翻不見得笨。」

因為樣本越多,機器學習越有效。

#976 29  讀者來踢館!——一支支正中譯者眉心的暗箭(譯者一言難盡……)「排隊,為什麼老選到最龜速的一行?眼看左右兩行結帳乾淨俐落,通關比通馬桶還快,我排到的這一行卻不動就是不動。為什麼?因為兩三下就輪到我時,我忙著裝袋刷卡,哪有空注意左右兩行的快慢。……讀譯本也有類似的情境。閱讀譯本毫無障礙時,你全心沉浸書中世界,不會留意到譯者,這正是「譯者即忍者」的底蘊。譯得好,你讀得順暢,自然不會留意到翻譯人的巧手。幕後影武者一直被讀者看穿,不就破功了嗎?」

「為什麼老選到最慢一行」不完全是因為「快的時候沒注意到」(當然作者這裡想強調「譯者譯得差時你才會注意到他」的心理)。我讀中學時的《Scientific American》(當時中譯還只有大陸版本)已經有人在一篇討論「莫非定理」的文章解釋過,這可以純粹的概率解釋﹕就算假設哪條隊快的概率一樣,只要隊伍多於兩條,你選那條隊被另一隊超越的機會一定比較高。因為假設有三條隊,你選那條最快的機會是1/3,於是有某條隊比你快的機會就是2/3,隊伍越多你被人超越的機會只會越高。

(所以我向來認為比較好的排隊方式應該是所有櫃台都排「一條隊」,哪個櫃台有空就請隊頭客人過去,那就不會有人覺得「其他隊比較快」。當然這並不適用於所有場合。)

#1008 「「翻譯太爛,電影比較好看」?紙本和影視版是不同類型的創作,不然你去找編劇來PK譯者,譯者更想罵編劇亂改情節、合併角色、捅一刀變爆腦、內心戲變車床戰。」

真的喜歡讀書的人,很少會覺得影視作品演繹得好,覺得影視作品不如原作的更多。我猜罵電影不如譯本的人,會比罵譯本不如電影的人更多吧﹖(正如作者講的心理因素,不是罵他的留言可能沒留意到。笑﹗)

「看過超馬跑者和百米健將同場較勁嗎?我沒看過,我倒常見高手挑書中幾個字找譯者踹共。翻譯一整本書動輒幾個月,交稿前被操到眼皮撐不開,字斟句酌的心意有,可惜已跑到力不從心,最後累趴終點線上。外語達人在家喝咖啡讀閒書,邊摳鼻屎邊抓蟲,揪出幾字幾句左思右想,跑贏馬拉松譯者了振臂歡呼……有膽有能耐,就從頭到尾譯完同一本,限半年內交稿,兩版並陳,實力耐力立見高下。沒本事的人嗑牙打嘴砲,還說得過去,有實力者憑兩三句論人長短,跟打嘴砲根本半斤八兩。」

這反駁其實無稽兼狡猾,某程度上跟廚師說不懂煮菜不能批評他煮得難吃一樣,屬「因人廢言」的邏輯謬誤。「因為你沒做過所以沒資格批評我」,政客聽到應該會很高興,因為選民基本上都沒資格批評他們了。
(當然我同意如果你懂煮菜的話,評論廚師就會更有力,有翻譯經驗者評論譯本亦然。)

你譯得辛苦想讀者諒解是一回事,受人錢財自要忠人之事、盡力做好。問題在於你是否真的譯錯,不是的話,對方有沒有經驗都是冤枉你(又或者,甚至有些選詞用字純粹是主觀藝術好惡,未必有對錯之分)﹔真是錯的話,被人抓到也只能自嘆一時失手。

#1044 銘謝「幕後技術支援過我的顧問大軍:……粵語鄭志文」

在香港,鄭志文醫生很多人認識,譯者鄭志文倒是有眼不識泰山,有看倌認識他嗎﹖

---

本文刊出後,驚動作者宋老師親自回應。為免讀者只見方某一面之詞,已問准作者,轉貼如下﹕

前不久我拜讀了方老師的文章,感謝老師詳盡指教。煮字爬格子的人最高興的是得到讀者迴響,不然總覺得文章交出去像石子落井無聲。

首先,神風特攻隊襲擊的是前進西太平洋的美國軍艦,是我搞錯戰場了,我會立即向出版社提出更正,明年新版可刪除「珍珠港」。

另外老師也提到海防隊的問題。陸軍、空軍都是美國的armed forces,這是美國的制度名稱,試想如果這兩軍被譯成陸團、空隊,感覺是不是跟海軍不同級?譯文的責任是傳達原文的含義,同樣是armed forces的「軍」被譯成其他中文,感覺就不一樣了。

US Coast Guard也是美國六個armed forces之一,這在美國國防部官網有說明。US Coast Guard既然是六個armed forces之一,中譯成「隊」恐怕有失公允。我不懂老師指的「半軍事隊伍」出處何在,原文是semi-military或para-military嗎?官網並沒有armed forces以外的區別。 

(方按﹕是para-military,中文維基譯「準軍事組織」,「半軍事」是在下信手寫的,因為香港警隊慣常會被這樣形容。) 

無論從字義和組織結構來看,軍種和department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一個是部隊,另一個是政治單位。US Marine Corps指揮官的直屬上司是海軍「部長」沒錯,兩者運作互有交集也對,但在armed forces定義下,確實和海軍並立為兩個軍種,不然美國國防部不會把USMC、US Coast Guard和陸海空軍相提並論。美國國防部稱USMC和海軍為「姐妹軍」(sister services)。姐姐是軍,妹妹較年輕也是一軍,不是姐姐的女兒。Marine在美國是個很風光的職稱,USMC出身的人常特別強調自己是marine,傲氣屌打海陸空軍的軍人。我的建議是改譯成「兩棲軍」,但譯名這東西是約定俗成,改了只會礙眼挨罵,不是嗎?

從中文的角度,我也想談談「隊」和「軍」的相異處。關於「隊」字,不談日文,單從台灣中文讀者的角度來看,台灣對於「隊」字的印象就是比「軍」矮一截,是隸屬於某「軍」底下的一小支部隊,例如:陸軍特種作戰第3總隊、金東守備隊、虎嘯部隊、翔龍部隊(新兵訓練中心),台灣近半數國民當過兵,分得很清楚。何況台灣海岸巡防隊的職務、從屬架構和US Coast Guard不同。台海發生戰事的話,出動的是海空軍,海巡署大概幫不上忙。

各國的軍種多少都有些差別,官員的職掌也不盡相同。老師提到的國務卿和外交部長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可建議出版社把這句改成「我猜有些台灣讀者可能也不明白『國務卿』的一大要務是外交。」畢竟「國務」聽起來像「國內事務」。

至於英安航空,「拼成Yingan絕對會被老外唸成淫穢的動詞」,可能網路版和紙本版的兩位編輯都有邪念,所以沒要求我說明。建議老師可把這字從中間切成兩半,用普通話第二聲唸前半,後半發第四聲。Hung是什麼…… 老師可能沒看過這美國影集https://en.wikipedia.org/wiki/Hung_(TV_series)

字典也有,請參考第二個定義: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hung

翻譯是個苦悶的行業,譯者長久以來躲在作者後面忍氣吞聲,我寫這些文章是想為譯者吐吐悶氣,同時激發譯者讀者之間的討論。老師提出的其他問題多數是港台習語的差異,我的目標讀者群在台灣,在香港上市最理想的作法是請香港人編輯,但出版社認為宋某人的書屬於賠錢貨,只能一版行遍天下,請多多包涵。

(方按﹕當然明白不同地方慣用語不同。雖然我覺得有些譯法香港較好,但台港譯詞差異純屬備考,不是以此批評先生。) 

方老師把《譯者即叛徒》讀透透並提出批評,我萬分感激之餘盼老師繼續指教。我每月仍持續為博客來寫專欄,https://okapi.books.com.tw/writer/detail/2184?loc=writer_001

請老師見錯儘管挑,以免小譯者我的盲點釀成假訊息的源頭。將來若有幸再集結出書,我會記得把老師的大名列入感謝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