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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 5月 31, 2015

港英時代—英國殖民管治術

鄺健銘《港英時代—英國殖民管治術》,香港﹕天窗,2015

近年本土史觀的著作突然增加,單是方某讀過的已有翻譯後又出篡改疑雲的《香港簡史》,和徐承恩兄的《城邦舊事》。另一方面各方檢視英國近期公開檔案也帶來更多討論本土史的新材料,例如李彭廣《管治香港﹕英國解密檔案的啟示》。(相對而言,王慧麟那套《閱讀殖民地》出版算是相當早,甚至可能早到未引起大眾注意。)

據知還有更多的本土史觀著作正待出版,很明顯就是民間對中共「白皮書」聲稱對香港有「全面管治權」的意識反彈。壓迫越大,反抗越大,所謂「港獨」思潮本來就是有人試圖消滅「一國兩制」而造成的,書市的本土史觀著作亦是如此。本書出版只是又添一例。

當然,本書並不討論或宣傳港獨,而只是討論英國如何管治香港,令香港不只穩定繁榮而且大家感覺良好。

核心原因其實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例如英國因為海外帝國太大,治理殖民地就如匯豐銀行的口號「環球金融地方智慧」,較為尊重當地官員的決定權,少有事事插手。與其他殖民帝國相比,英國殖民地相對於英國政府的獨立性較強,尤以殖民帝國解散後的香港為甚——英國官僚甚至謔稱為「香港共和國」,有點「港獨」的意味,就是諷刺港英官僚並不照顧「祖家」利益事事以香港為先的行事模式。不過跟中國的分別是,英國政府並不以消滅「不顧大局」的「香港共和國」為務,反而尊重他們的半獨立身份。
同樣與其他殖民帝國不同的是,英國政府以商業需求為先,開拓殖民地擺明為了賺錢,並不要求同化當地人,也不要求他們「愛英國」。殖民地官員一般都尊重地方習慣,任由當地人保留習俗,甚至故意分而治之。
(英國是海洋型帝國,相比而言,法國這類大陸型帝國就很著重同化殖民地人民,中央對殖民地的控制較強,獨立帶來的痛苦也比較大。讀者很容易看出「天朝」這個大陸型帝國是同出一轍。)

更有意思的是,本書特別提出兩個案例比較——不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新加坡,而是威海衛和西藏
嚴格而言「一國兩制」史上發生過很多次,並非鄧小平發明。而同樣是鄧小平主持,西藏才是中共第一次動用「一國兩制」的案例。但結果很明顯是失敗,中共忍不住插手然後達賴反面出走,西藏變成中共那一制(以中共看來應該是成功)。
如果說那只是中共「特別衰」的問題,那麼威海衛就是更諷刺的例子。英國取得威海衛的短短時間,就得到當地人的擁護。當威海衛「回歸」中國之後,在國民政府 手上,反而光茫失色。歷史證明,一個眼中只有「統一」的大陸型強權,顯然不適合管治海洋型的開放式城邦港埠。香港只不過是最新一個「發展中」的不良反應例 子。
(去年看威海衛展覽,其實我也隱約覺得有點怪﹕歷史博物館竟然還會搞一個展覽,讓人看到香港和威海衛的人擁戴英國殖民地官僚駱克﹖)

正如書中引述衛奕信勳爵的一番話﹕

「很多很多年以後,香港都是由倫敦任命的香港官員在英國政府和國會維持聯繫的情況下得到英國護蔭,自理求存的。但實情是,香港自行處理所有自己的事務。她經營自己的經濟,在經濟問題上她是絕對自主的。有意思的是,當我嘗試向一名中國官員解釋這種情況時,我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是認為我在說謊。」(p.213)

來自沒有獨立意志體制的人,自然不會相信別人有獨立意志。
(正如中共不會相信挪威政府控制不到諾貝爾委員會頒獎給誰。)

來自沒有地方自治傳統的人,自然也不會相信別國地方有自治。
(雖然當時香港的自治是英人官僚相對於其「祖家」的自治,不是香港本地人的自治。也許除了有特權、有如尚處清朝的原居民鄉村是例外。)

於是,當你要求有真正的自治,他就說等於港獨
別誤會,這不一定是他們找藉口,他們有可能真是這樣想的。
莊子云﹕「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你怎能要求一批食人族明白吃人是不對的呢﹖尤其是當他們吃人吃得肚滿腸肥的時候﹖

香港開埠以來發了百多年國難財,終於遇上的最大不幸就是,「九七大限」偏偏伴著一個越來越強勢的共產黨而來如果太多牛奶味,朱古力味就冇定企。不用說你今天被他吞掉,就算讓你明天宣佈獨立,面對這樣的強鄰一樣有排煩。
於我看來,港獨根本不是核心議題,如何處理這樣的強鄰才是問題核心。

如果要說本書的缺點,就是香港真的不重視錯別字,似乎沒有校對過,沙石頗多,例如崇變祟之類。由於是為圖書館買的,也就沒有逐個記下來了。

(又﹕立場新聞有一系列作者分享會的錄影)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Google Site)

星期四, 5月 28, 2015

古書堂事件手帖

(這是為圖書館主任協會寫的書介)

上次介紹完有關「書店」的書,這次不如談一套講「舊書店」的﹕


三上延《古書堂事件手帖 ~ 栞子與她的奇異賓客 ~》,曉峰譯,台北﹕台灣角川,2012
《古書堂事件手帖2 ~ 栞子與她的謎樣日常 ~》,黃薇嬪譯,台北﹕台灣角川,2013
《古書堂事件手帖3 ~ 琹子與無法抹滅的羈絆 ~》,黃薇嬪譯,台北﹕台灣角川,2013
《古書堂事件手帖4 ~ 栞子與雙面的容顏 ~》,黃薇嬪譯,台北﹕台灣角川,2014
《古書堂事件手帖5 ~栞子與心手相繫之時~》,黃薇嬪譯,台北﹕台灣角川,2014

整個故事就是一個內向書店女主人和一個「不能讀書」男主角的相遇。故事每一章節都以一本書擔綱,每一本書都與各人的往事有關,甚至是親情和感情之所寄。女主 角藉著對舊書的廣博知識,揭開那本書背後的故事。其實開首第一章就是跟男主角的身世有關,女主角藉著一本舊書得知男主角外婆不為人知的過去,亦解釋了為何男主角「不能讀書」。

隨著故事開展,女主角除了幫不同的人解決疑難外,故事也慢慢涉及到女主角自己的過去。女主角的媽媽離家出走多年後,卻 又成為女兒的勁敵。作者慢慢地讓本本舊書把故事逐步鋪陳出來。究竟這些拿著舊書或者尋找舊書的人有甚麼往事﹖女主角身邊的人又有哪些關係﹖究竟女主角和媽 媽最後會如何結局﹖都很吸引人繼續「追」下去。

就連在下這種對文學興趣平平的人,除了享受故事之外,也從中得知了不少跟文學有關的背景知識。作者除了有舊書店的工作經驗,也真的搜集了很多舊書的資料。而且雖然書中的書店和人物均為虛構,故事中出現的地點都是真實存在。這些都令故事更有真實感。

不知道有沒有同工未讀過《古書堂事件手帖》系列,但看過同名的電視劇集呢﹖

是的,這套小說曾經拍成電視劇,在第一至四冊之中抽取了部分內容,拍成十一集。除了主角的妹妹變成弟弟之外,整體而言故事情節、佈景和配角都算是符合原著,製作和配樂都很認真,而且每集完結時都會向觀眾介紹該集提及的舊書故事內容,在「推廣閱讀」方面算是盡力了吧。(笑)

可惜的是,劇集最不符合原著的,就是男女主角(苦笑),單是他們的年齡差距已經跟原著完全相反。新星剛力彩芽跟原著女主角的形象相距太遠,擔當主角的經驗似 乎也不夠,結果吃力不討好。劇集最終收視率奇差、越跌越低,跟小說大受歡迎的氣氛南轅北轍。至少我的學生讀了書很喜歡,卻告訴我網上找不到片集看。侵犯版 權固然不應鼓勵,但凡是受歡迎的外國劇,大陸網站很快就有人配了字幕,這是現實。網上竟然找不到,恐怕也是側證了不太受歡迎。

連無線買了播放權也只放在J2,觀眾要不是如在下有心轉台追看,恐怕也不會發現。所以應該也沒多少同工看過劇集吧﹖



去年暑假到新加坡探親,在彼邦的紀伊國屋分店瀏覽日文書架,當時已見出到第五冊了。
同場還見到一本《栞子さんの本棚 ビブリア古書堂セレクトブック》,我想大概可以譯成﹕《栞子小姐的書架—文現里亞古書堂之選》吧﹖是把故事中提及過的短篇舊小說結集再出版,吸引對古書堂系列有興趣的讀者也看看經典文學。以推理輕小說吸引大家重讀經典文學,順勢多賺一筆之餘也算是用心良苦。

我們有人打算照板煮碗,寫一套小說或者拍一套劇集來推廣香港文學嗎﹖(笑)

不懂日文始終會出誤會,當時還以為第五冊已是大結局了。到買了中譯本後,才發現原來故事還沒完,作者顯然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寫下去。日文第六冊《ビブリア古書堂の事件手帖6 ~栞子さんと巡るさだめ~》已剛於去年聖誕節出版。按照中文譯本出版的時程,恐怕我們要等到今年年尾才得以一見吧。

我們唯有像男主角大輔先生一樣,坐下來等栞子小姐把故事講完啦。

(師長指引﹕為免沒空查字典的同工被學生「考起」,先提醒女主角叫「篠川栞子」。「篠」字讀「小」,「栞」字讀「刊 / 看 / hon1」,網上說《康熙字典》有載,跟「刊」一樣意思。日本人用字果然有古風,就連女主角的名字也有古意,就像把我們學校圖書館主任這行當稱為「司書教諭」一樣古雅。)

(後話﹕
1. 彼邦的紀伊國屋書店,除了英文書、中文書,和理所當然的大批日文書外,還有法文和德文書架。這樣的陣容在香港也難得一見呢。
2. 其實在網上可以找到中文字幕版下載,甚至有說是J2播放的版本。不過並非平常容易觀看的視頻,在下自然也沒去確認是否可以下載到。)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Google Site)

星期一, 5月 25, 2015

視姦與視劫

寫這個題目,大概會被人圍攻,甚至戴上不尊重女性的大帽子。在下心情矛盾到不知是否應該慶幸現在讀者比較少。但既然認為現況對男性不公平,也就不應因為怕被罵而不討論。

「視姦」這個詞好像是近幾年見到,簡單而言是指有女性認為,一些男人觀看女人的視線,令她有被強姦的感覺。
身為男人,當然明白男人看女人時,不時會有性幻想。女人對人的情緒和意圖通常比男人敏銳,會感受到這道「鹹氣」也不出奇。如果凝望的人不是你喜歡的那類,覺得不悅也不難想像。

在一位男性朋友的面書見到一段爭論。這位朋友引述一段「視姦」訴苦文,指出「昅女,性騷擾同強姦係三件事,萬萬不能混淆」,性騷擾和強姦當然不能接受,但「視姦是欲加之罪」、「不如插盲我對眼」。爭論由此而起。

這種情況,當然會引出他的男性網友跑出來說一番「唔想人望不如學中東女人罩起自己」之類的晦氣話,也會引出女性網友投訴「男人眼神猥瑣」之類。
方某多嘴,突然加了句﹕如果唔畀得人望,真的只能選擇躲起來或者罩起來,怎可能要求所有人不望你﹖不過如果望完還要開聲騷擾,那就真的過分了。(其實開聲根本就是性騷擾啦)
於是就有個女性網友發火,大鬧一堆「風涼話」呀、「幸災樂禍」呀(﹖)、「沒同理心」呀、「冇禮貌」呀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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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沒同理心」,倒很可能是真的。因為自稱「亞斯伯格」如我,根本沒空去理其他人是否望著自己(要不然怎會連有師妹喜歡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我不望著某人,又怎會知道他望著我﹖但偏偏我不喜歡望人的嘛﹗

不過如果說沒試過被人望到發毛,倒也不對。因為我相信任何男人去過廟街公廁的,都會遇過基佬色迷迷的望著自己。我試過就有個基佬跑到我身邊那個尿兜,然後雙眼就盯著「方弟弟」看,於是我就「睥」回去,幸好他的注意力不至於集中到沒見到我雙眼。
我覺得如果有人在那麼近的距離盯著自己,不安也很正常(喂,假如他一出手立即就抓住「小弟弟」啦)。但如果他是在十幾廿米外望,我就不覺得有甚麼大不了,也懶得理他是否色迷迷。他腦裡要想甚麼其實不關我事,我只關心他是否有可能對我造成即時或實際威脅。

(其實男女在這方面是有差異的。有套說法是,男人傳統任務是狩獵,視野和思維都傾向聚焦一點,但女人傳統任務是採集,所以視野和思維都是分散的。這一點男人只要陪女人行商場就會發現,男人通常認定目標就買那個,如果要找東西也會有固定模式去「掃瞄」﹔但女人買東西通常是對著一大堆貨就會東揀揀西揀揀,一時走左一時扭右的。所以男人跟女人行商場特別頭痛,因為女人那種「無定向」掃貨模式令男人依賴的方向感完全沒用,而且沒人知道何時何地才算「完成」了,即是男人完全失去可以期待的「目標」。很多時候吵架也只是為這個。
我懷疑把同一道理放到「凝望異性」上也是一樣。男人之所以被批評,只是因為男人本身看上某個女人,就像狩獵一樣眼光完全集中忘卻一切,甚至可能沒留意自己口角有水跡……而偏偏女人視野比較闊,很容易就會發現有男人在望自己(而且口角還有水跡)。反之,女人其實並非不「昅仔」,只是女人天性用不著「眼定定」去望,等於女人不需要眼定定盯著一棵很新鮮的紅蘿蔔一樣,而男人視野較窄,如果他沒同時盯著這個女人的話,就可能根本沒發現有女人望過他。
方某這種自閉到「基佬未埋身都不知道人家在望自己」只不過是更極端例子而已。或者我們可以假設,如果女人有亞斯伯格症的話,說不定也較少注意到有異性凝望自己。或者可以請這類女性分享一下是否真的這樣。)

至於「正常人都會知道眼定定咁望住一個唔識嘅人係一件無禮貌嘅事」,我倒要再承認自己不是正常人,因為我在書裡只讀過「行注目禮」這四個字。當然我不是說一直盯著人看是很得體很有禮貌的事,不過也不覺得是很不禮貌的事。雖然我自己很少會盯著不認識的人就是了,因為根本不想跟別人有眼神接觸,通常我盯死(=睥)的人都是認為那人本身很沒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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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應該理會個別人的反應,而用另一個角度看看「視姦」這種想法。
通常當一件事牽涉到「性」,大家的反應就會特別不同。如果我們試試設想成其他的事﹖

我城財主齊齊訴說在公眾地方經常被窮人盯著,認為很多人都是心術不正,打算打劫或綁架自己。他們簡稱這種目光為「視劫」。並表示這樣盯著有錢人是很沒禮貌的。

假如真的有財主這樣說,你猜大家會聲討他們指控的那些窮人﹖還是聲討這批財主「霸道到不准窮人望」﹖
我猜是後者。

不過如果變成女人指控男人「視姦」,就連男性朋友也會附和說「男人真的很猥瑣」。正正如李敏那篇文章所言,香港做女人是比男人更自由自在。

我不是說男人沒有猥瑣的,正如窮人也一定有想打劫財主的。但那是否代表「你認為」是猥瑣或想打劫的那個人,就真的是猥瑣和想打劫﹖抑或只是你在歧視某些「樣衰」的人﹖(別忘記電視台就有些臨記專門飾演賊人或道友,他們現實中是否真的就是賊人和道友﹖)
只要他不開口不動手,你又憑甚麼認定他是﹖(再提醒﹕一開口其實已是性騷擾,當然是不對的)

退一萬步,就假設望你的人心裡全部都猥瑣或者想打劫好了。在法律上,只是心裡想想,沒有任何預備行為的人,根本連「意圖猥瑣/行劫」也說不上。連幻想也不准(「諗下都唔畀」)又算不算是霸道﹖

如果財主不可以因為自己對窮人有戒心而不讓人望自己,為何女人就可以﹖因為男人比窮人更有原罪嗎﹖(當然「窮的男人」就有雙重原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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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尾,其實所謂「視姦」,只不過是男女期望差異的問題。

男人知道了女人不喜歡被盯著,不想討人厭當然最好就不要一直盯著人看。
但反過來,女人也要明白男人望女人是天性,用不著敏感。對方沒有甚麼言語或行動的話,根本是不用理會的。就當他們是街上想你破財的推銷員好了。(而且他們只敢望的話,還沒有推銷員那麼煩人呢)

(給喜歡流連公廁基佬的話﹕其實我沒空理會你望我,你腦裡想甚麼我也不理。不過唔該唔好靠咁埋,我會驚你突然出手抓小弟。你令我合理地擔心安全已屬遊蕩罪。講完。)

星期五, 5月 22, 2015

八三校友會快訊(2015年5月第二號)

1. 五月校友活動日已延期至本星期日24/5舉行,有興趣參與校友可聯絡余俊垣老師。
下一次校友活動日將於19/7舉行。

2. 本年度母校的校友職業分享講座將於30/6下午2:30-3:30舉行,歡迎各位在職或就讀大專的校友報名,向師弟師妹分享寶貴經驗﹗
有興趣參與的校友可聯絡本會幹事或譚慧儀老師。

3. 本會將於端午前夕舉辦釣墨魚船河團,誠邀校友參與﹗
日期﹕19/6(星期五)
集合時間地點﹕7:00-7:30,西頁碼頭
解散時間﹕約11:00-11:30
收費﹕每位$200,小童半價

船家已包第三者意外保險,校友可自行決定另行加購保險。
本會兩位康樂幹事都有救生員資格,大家倍感安心﹗ :D

為確保預約,有興趣校友請於31/5或之前報名及繳費。若於限期後人數不足或無法訂船則會取消。
請將款項存入校友會恆生銀行戶口768-122129-001,並把銀行入數紙連同報名表格和聯絡人姓名、電話電郵至 plk83aa@yahoo.com.hk,余sir將回覆作實。

4. 今年的校友球類活動日將於16/8舉行,報名詳情將於稍後公布,敬請期待﹗

5. 幹事會21/5會議紀錄已上載到校友會網頁,歡迎瀏覽。
幹事會下一次會議將於2/7晚上舉行,敬請留意。

星期日, 5月 17, 2015

以腦科學為基礎的學與教

星期三機構教師發展日,晨咁早幾千人殺入機場博覽館(散場時還連累機場那些旅客沒位坐—雖然在下也沒有),仲要連午飯都坐o係窄位上吃(雖然飯盒是機構送的,謹此致謝)。整天最有意思的其實是下午這一場。

講者令我想起港大讀教育時,那個教育心理學教授,真的有能力做到全無冷場。(當然我認為那位教授更厲害。這次講座內容相對較少,以活動示範教學法居多,但那位教授要在下午「飯氣堂」塞一大堆資料給我們。結果上那位教授的課不會睡著,但下課後就倦到要死。)

順便記下一些重點﹕

1. 講者推介加來道雄的《The future of the mind》,好像未有中文版。

2.1 不確定(uncertainty)刺激皮質醇分泌,皮質醇壓抑多巴胺分泌。長期會令人逃避新事物和冒險、並增加抑鬱和心血管疾病機會。

2.2 研究認為皮質醇會降低DHEA活性和NK(自然殺手)細胞活動,而NK細胞減少活動會增加癌症機會。
(這令我想起一位同學的學校連續有同事患癌的事,而坐在我旁邊的一位中學校長,也有十位同事先後患癌,應該算是相當多。)

2.3 青少年本身就是會減少分泌血清素和增加皮質醇。

2.4 所以講者通常都是跟學生吃東西或打場波後才談他們的問題,因為食物和大肌肉運動都能提升多巴胺水平,之後學生就比較能聽得進耳。

3. 老師是可以透過不同的活動和要求,刺激學生不同大腦傳遞物的分泌。例如老師製造突然而來意料之外的要求,就會帶來「不確定性」,於是令學生疑慮不安,學生自會安靜下來。

4.1 單光子放射電腦斷層掃描(single-photon emission CT)

正常的大腦應該是平均的,反映不同腦區的血流量相若。
吸毒的人圖像會凹凹凸凸,反映腦區間的血流量不平均。
過度活躍症的人圖像,前面額葉的位置會出現兩個大洞,代表負責理性自制的部位不大運作。
所以對這些人,講道理和發惡都沒用,倒不如給他活動,才能令他專注。

4.2 美國有間九反學校的校長就引入了Ride to read計劃,讓孩童一邊踩單車一邊讀書,反而令他們能專注讀書,成功提升了學生的成績。(Pam Camper, Russell D. Jones Elementary)

5. 重點並不是學生聽了多少,而是他自己想了多少,並說出來。要學生自己反思就等於練習。

6.1 分組活動,理論上二至四人都可以。不過二人討論比較深入,去到四人溝通就會較複雜。

6.2 可多站立活動和互動,增加大肌肉運動。

6.3 同儕學習和討論的重點不是分工(因為各人focus不同根本沒真的交流只是各有各做,去交貨滿足老師要求),而是分次序。
因為分了次序後同一時間就只有一人在講,沒有其他人會搶白,學生就會較有安全感說出來。但為免學生互相推諉,不用讓學生自己決定先後,可以用一些簡單方法(例如食指生得長的先講、或者誰剛過生日就可以決定誰先講也可以,總之分到先後就行)決定,然後要他們逐個舉手確認,給予掌聲。也可以要求站立的人才說話,那麼老師就可以清楚看到誰應該說話、誰不應說話。有些小學老師也會讓他們傳遞一支筆(當膠咪用)顯示輪到誰發言。

6.4 增高學生的動機,也可以要求學生輪流每人提出一點,那麼難度比較低就容易開口,而認識較多的人可以多講幾輪,這樣就照顧了學習差異。
對於不懂的人,可以pass給其他同學,是否要「懲罰」就由老師事先決定。可以是說不出的被其他組員輕打手板、也可以是每講一點就舉一隻手指作記認也可以。

星期日, 5月 10, 2015

中醫見聞錄

先前提過濕疹去看中醫的事。其實雙腿有濕疹已是很久的事,只是一直較輕微都當作皮膚爆拆用潤膚膏解決。直到近年慢慢加劇,去年甚至生到上身,年尾流感糾纏後漫延到眼眶。看家庭醫生拿了藥丸藥膏當然很快解決了,但不久之後眼眶的紅腫又復發。

到這時候已經頗肯定是濕疹,因為本科背景,西醫會用甚麼藥大抵都想到。不就是類固醇嘛,再嚴重的話可能會用免疫製劑。但對付我這種抵抗力本來就麻麻的人,用這些藥去抑制免疫系統不免有點擔心,而且明知這不會斷尾要經常用的。既然反正如此,不如試試給中醫調理一下看看。

不過方某一向只看西醫。中醫良莠不齊,網上說朋友斷了尾的例子聽過,但報紙同樣見到看中醫看到全身潰爛入院的。於是決定找一個當中醫的網友看看,希望認識的人會用心一點。

看了之後開了藥粉回家沖飲,眼眶的紅腫的確消失了,然後頸上的也逐漸消退。雖然醫師換過很多次藥(每個星期覆診,都發現藥單改了藥的),但至今頭頸再沒有新的痕癢紅腫出現(現在只是頸邊的舊痕還有些微癢)。
看過一些中醫入門小書,知道中醫說皮膚是肺臟管的,那麼為何就只有頭頸的消退呢﹖醫師指有個理論說那裡是脾經的。不要問我那是甚麼意思,我完全不能用僅有的免疫學知識(我只上過一學期免疫學)去理解發生為何皮膚會這樣分區消腫。

我的濕疹雖然日久,但只是紅腫粗糙,還未至於感染流膿那麼嚴重。醫師見最緊急的眼眶問題解決了,就說想換藥「提氣」,讓我自己把「熱毒」排走。
不知道甚麼叫「提氣」,我想就是提升身體機能吧﹖吃了這幾劑藥,身體的確很有「神氣」,近年人老了在地鐵也想睡覺,那幾天精神到連朝早那程也可以看書。不過問題來了,全身(就除了頭頸)的濕疹突然「大發」起來,全身由身軀到手腳生了很多紅腫出來,比未找中醫之前的數目總和還要多,連我自己也被嚇到。(然後不禁想起那段全身潰爛的新聞)

醫師看到這樣的情況,唯有再換藥。說我的脾胃太虛(這點不懷疑,因為我身體虛弱這一點不用懂得中醫或西醫都看得出來 :P ),藥太強反而令所有毒一下子發了出來。

但不知道是因為頭頸和身軀手腳的確是歸不同臟腑去管,還是因為快速消除紅腫的藥性質不適合我長期吃的緣故,之後換的藥不再增加紅腫,但也沒有令紅腫消失(或者,消退得很慢)。而因為每天臨近凌晨時就會發癢令人睡不著(子午流注說這時候行肺經到大腸經云云),於是醫師認為我還是用一點類固醇先把紅腫壓下來比較好。(要不是這樣我想中醫不會希望病人用類固醇這類西藥的吧﹖雖然叫我日後喉嚨發炎也不要吃抗生素這點比較煩惱一點)

來到這裡,當然我們可以質疑中藥為何無法令我身上的紅腫消退。但反過來看,竟然有些藥可以令我除了頭頸以外全身發疹,即是說藥本身是有效用的,只是用過了火。

就跟大家對中西醫的對比印象一樣,類固醇用了幾天就把紅腫壓下來,於是我就停用了。然後繼續覆診換藥,現在不再在凌晨發癢而變成日間,而且身軀幾乎不再發疹,少量新的紅點都是在手和腿生出來,這是否可以看成是中藥之效﹖
醫師說是用藥把毒迫到手腳,這一句中文聽起來順理成章(畢竟我們就是在這套同樣孕育了中醫的文化中成長),但我同樣無法以「科學」的方式去理解這是甚麼一回事。

身體太虛,不能用太強的藥去清「血毒」。但用溫和的藥就是效用慢而微。中醫叫的「濕」就是糾纏難治,其實我找中醫也只希望令自己少發一點,不敢期望會「斷尾」。
醫師跟我的濕疹拉鋸至今,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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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從另一角度去看,就是一系列敏感的症狀。在吃中藥的這段期間,我的鼻敏感症狀沒有甚麼改變,紙自飄零水自流。而之前常發的腹瀉在新年前後消失了變成便秘(這點在中醫眼中是積聚熱毒,自然跟濕疹有關係),吃中藥之後大便逐漸變成正常(初期肚子還真的咕嚕咕嚕叫),但近來有點軟便。在中醫眼中似乎是好事,會不會控制大腸的神經問題會跟皮膚紅疹有關﹖我不知道。

在這段時間,中醫當然會叫你戒口。但中醫和西醫理論不同,西醫要避的是會致敏的東西,中醫要避的是傷脾胃和濕熱。現在似乎除了豬肉、雞肉(幸好雞肉還能吃)、有鱗魚、部分蔬菜和蘋果啤梨之類可以吃,很多東西都不能吃。如果說不能吃雞蛋牛奶花生已經夠慘的話(我很愛蛋和花生,老麥早晨全餐立即KO、蛋治也不用吃、toast box椰漿飯也不用幫趁了),最離奇的是避味精。

當然,很多人都相信「味精敏感」或「味精不耐」這回事,但其實一直沒有確實的證據(如雙盲測試)能證實味精會令人敏感。如果從生物化學的角度看更會覺得荒謬,因為味精成份本身就是一種胺基酸,是很多食物天然含有的蛋白質構成分子之一(味精也是首先由食物提煉出來),更是神經訊號傳遞物。如果說有人對味精敏感,那麼為何他不能吃味精但可以吃含有和釋放穀胺酸的食物呢﹖如果完全隔絕穀胺酸那麼他身體的蛋白質和神經怎麼辦﹖(如果你是像蔡瀾一般,因為吃了一大匙味精而不舒服,那倒不出奇,假如你把一大匙食鹽直接放入口也一樣會不舒服吧﹖這不是敏感,是過量。)
反過來說,如果我們不是從「味精敏感」去理解醫師「避開味精」的要求,那麼中醫理論怎麼連結到味精呢﹖我可真的完全不理解了。(當然,中醫也未必只會講中醫理論的,正如西醫一樣叫喉嚨痛的我「唔好食熱氣野」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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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要提醒看倌,以上純屬經歷分享。科學跟很多人的感覺不同,個人經驗通常是不足以用來證實或推翻理論的(要不然就不用搞那麼花錢的大型研究了),所以你也不能單靠在下的經驗去得出對中醫的結論。

不過這樣不代表我對中醫沒有意見。有讀過舊文的朋友應該知道,方某對中醫的看法是「不符合現代科學,但不代表沒用」。在下不贊同那些認為中醫不科學等於廢物的科學版版友,認為他們太武斷。與此同時,在下也對不少中醫抱殘守缺、迴避現代科學的態度很不滿意。

碰巧為圖書館淘汰舊書時隨手就找到一本中醫新鮮人的書當例子,側證這種守舊思路並非老頭子獨有﹕
李宇銘《中醫學神》,香港﹕突破,2006
(當然我不是要淘汰這本,它不符合我的淘汰準則。我甚至認為頗好讀,只是有些論點真的不能苟同。)

1.1 書中提及說廣州的中醫院把所有沙士病人治好、而且醫護人士也零感染(p.101)。這樣的個別例子其實不能用來證明甚麼,因為一來他自己也說大陸的中醫院是兼用西藥,甚至是主要用西醫(p.109),即是不純粹是中醫中藥,甚至有些人批評大陸中醫院是掛中醫頭賣西藥。你用兩隻手打贏人家用一隻手的,有甚麼值得驕傲﹖二來究竟他們接收的病人跟西醫院有沒有分別﹖當局是否把病情較重的病人都送去西醫院,病情較輕的才送去中醫院﹖如果是後者的話,治好的機會當然較大。道理就像我們不能說西醫院皮膚科死人比腫瘤科少,所以皮膚科醫生比腫瘤科醫生強吧﹖
事實上,當年已有接收沙士病人的重點醫院西醫破口大罵,就是說最難治的病人都集中到他們處,你們接收輕症的卻自稱比人做得好﹖那不是誣蔑是甚麼﹖

1.2 不過這種研究方法的盲點還不算最恐怖。作者自己提及中醫同學在沙士期間上課不像其他同學齊戴口罩(p.94),因為他們認為「正氣存內,邪不可干」(p.98),這種想法其實更危險。
文中借自然療法醫師之口(評語一句就好﹕我寧願找中醫也不會找自然療法師),稱西醫集中對付外因,而中醫則認為疾病是「內因和外因相互作用」,層次更高云云(p.98)。其實無論中西醫都知道疾病是內因外因兼備,只差在不同的病各有側重而已。當然西醫療法集中於外因是事實,因為外因獨立於人體,分隔地研究外因相對較易有進展,生物醫學研究直到上世紀末才開始有較多內因(例如個體遺傳差異如何影響醫療)的研究。
危險之處在於,中醫太著重於內因而忽略外因,正是中醫近代衰落之因,而作者對沙士的看法亦正好作例子。既然疾病有內外因,那麼預防疾病當然亦應內外兼備,一面提升體質,一面預防感染。所以基本的公共衛生預防措施還是應該做。體質強壯(內因),只是降低你接觸病原體(外因)時發病的機會,並不能「保證」你不發病。如果中醫自以為「只要我們保持健康的身體,面對沙士也真的不用怕了」(p.99),這種想法其實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風險,十條命都不夠死。
試想想如果有個嫖客自恃「只要我們保持健康的身體,面對愛滋病毒也不用怕了」,然後召妓不戴套,甚至去愛滋病人最多的非洲「獵艷」,你覺得他真的不會感染愛滋嗎﹖

如果中醫治好了「正氣」就真的「百毒不侵」,古代有錢人可以看中醫就不會有人滿門死於瘟疫。香港鼠疫時就不用隔離病人和拆了太平山街,只要東華醫院的中醫派藥就行了。諷刺的是,當時華人死亡率遠比西方人高(當然這也因為華人居住環境太差),而這一波鼠疫也是科學家首次發現鼠疫桿菌就是「外因」的。
這樣說不是指中醫關心「內因」不對,尤其在缺乏資源和知識的古代,只重內因可以說是「窮則獨善其身」的無奈之舉(外因你看不到也管不著嘛)。可是到了有豐富醫學知識和工具的今天,如果還只依賴「內因」治病,甚至以「不戴口罩」自傲,那豈不是暴虎馮河兼劃地自限﹖

(看來吾友比這位作者聰明,見病人時還是戴上口罩比較保險。)

2. 在p.119討論治癌的時候其實也有類似的盲點。說中醫重「治本」當然沒錯,但是否只顧治本就不用理會癌腫的「標」呢﹖先假設中藥的確治本,但治本總不是一時三刻的事,結果不就是病人的「本」未治好就被「標」殺死了﹖
就像前面「內外因」一樣,古代不會有各種現代科技,醫者不能針對那個腫瘤做甚麼(甚至未必知道身裡有腫瘤),唯有「扶正」讓身體自己「怯邪」。這當然是沒辦法中的方法,但如果這個方法「最好」,那麼中國古代就不會有人生腫瘤而死了﹖顯然現實並非如此。
到了現代,西醫既然已有迅速「治標」的方法,那麼當然是先由西醫「治標」救急,再由中醫「治本」療養,成功機會較大。例如這位中醫就誠實得多,乾脆承認中醫不能根治癌症,「中藥只能調理身體、增加免疫力,或紓緩癌症治療的副作用」,一邊找西醫治癌,一邊用中藥療養。總好過自以為是,叫病人不看西醫只靠自己,然後害死病人(當然在這位中醫的例子,是害死自己)。(正如《醫學簡史》所云,因為西醫已經變成高牆而且沒空關心病人,再加上化療電療之類副作用大,所以病人有畏避心態,找比較舒服的治癌方式,不足為奇。)

3.1 不過令我最冒汗的,就是討論中西醫之別時,又提到「科學就是分科之學,有系統的知識就是科學」這種老調子。2008年明報月刊曾經出現一位中醫教授跟另一位歷史教授的筆戰,當年前者就已經抱著這種論調。如果「科學」只不過是這樣,科不科學真的沒甚麼大不了,不只中醫是科學、占卜星相是科學、甚至連神學也是科學(唉,後文正正有個神學生)。人家說科不科學,當然是現代科學,你扯去古義就等於說「化學(chemistry)本義就是煉金術(alchemy),所以今天搞煉金術就是搞化學」一樣荒謬。

3.2 至於作者提及老師說「西醫屬於還原性科學,中醫屬於系紀性科學(p.139)」、「兩者不可互相通約……沒有必要融合起來(p.142)」,其實也是錯誤的。

3.2.1 他們喜歡講歷史,那麼也應該了解一下西醫的歷史。西醫本來就像中醫一樣,也是以哲學體系為基礎,擁有地位如同陰陽五行論的四體液說,怎麼就不「系統性」了﹖在那個時代,西醫根本沒多少藥可以用,中醫優勝得多呢。就像中國文明的其他方面一樣,在明朝之前很多方面還是比西方優勝,後來西方透過文藝復興和地理大發現打開眼界,再發展近代科學,而中國卻開始固步自封,才逐漸落後。西醫直到百多二百年前(正是香港鼠疫那段時期前後),與中醫相比優勢還不明顯,再早一點時甚至還依賴放血治療。誰說西醫就等於「科學」或甚麼「還原性科學」呢﹖西醫本身根本也是科學化研究的對象。

如果西醫等於「科學」,那麼醫界就不用強調「循證醫學」了。事實上無論有多少科學研究支持,到了醫療現場,醫學還是帶點「藝術」的個人發揮成分。西醫的療法也不見得盡符科學,有些曾經一度流行的療法、甚至手術,就是經過雙盲試驗後,才知道只不過是安慰劑效應。問題來了,如果未經現代科學研究,你怎知道被視為「驗方」的中醫療法,有多少跟西醫那些被證實無效的療法一樣,原來不是真的有效呢﹖

3.2.2 所謂「還原性科學」在我眼中就更是個遁詞了,讀生物科學的在下對這一點更感觸。

因為生物學就有一段被物理和化學科看不起的日子。雖然生物學(biology)這個詞在達爾文生前不久已誕生,可是在達爾文的年代,普遍使用的稱呼仍是博物學(包括地質和生物)而非生物學。面對萬千繁複的生物現象,早期的生物學家只能描述和觀察。對此著重實驗和量化數據的物理學和化學家相當不屑,甚至以「描述科學」(descriptive science)一詞低貶之。雖然觀察也是科學方法之一,達爾文就是依靠大量觀察(當然也有些實驗)去建立他的演化理論。
那麼生物學是否就停留於描述﹖當然不是,二戰後有不少物理學家和化學家投入了對生命現象的研究,帶來了著重實驗的風格,甚至催生了「生物化學」這個新學門。生物學現在仍有大量描述的內容(例如分類學,地球還有大量的生物未經探索分類),但也有大量的實驗研究量化結果。

原本只看到「系統」的生物學,加入了「還原式」的研究方法,發展出生理學和分子生物學這類學門,難道生態學、演化學和分類學這類系統研究就消失了嗎﹖當然,研究經費的偏向的確存在,系統研究不足也是學者垢病的問題,但沒有人要求回去以往沒有「還原性」的生物學呀。

3.2.3 那麼所謂「系統性科學」是否就無法與「還原性科學」融合﹖這點也是對二十世紀科學史的不察。
在生物學當中,生態學分類學夠「系統性」了吧,但分類學已經用上不少分子生物學的數據來協助分類,生態學也採用了一些量化方式來研究種群,就連演化學研究物種的適應度也可以用量化描述。那麼用了「還原」的分子生物學來研究「系統」的分類學和演化學,算哪種﹖
另一方面,在物理學當中,混沌理論夠「系統性」了吧,大氣本身就是個混沌系統。可是大氣現象其實只是用靠幾條很確定(deterministic)的方程式來推算,只靠幾條方程式描述大氣夠「還原」了吧﹖偏偏最後就得出很不確定的混沌結果。那麼氣象學是系統性還是還原性﹖
當然這不是說科學上的還原主義整全主義之爭從此消失,而是要指出,化約和整全之爭,其實只是方法論之爭和門戶之見,並非科學的本質。亦不如那位李教授所言,科學本身並不勉強瓜分為化約和整全兩種(這種想法本身是否也像一種化約論﹖)不可融和。自然現象的探討,當然是可以同時採取不同角度去做,就像上述的例子。只是科學史上通常各個學科都有一些主導的研究方法,於是看起來就像是有「兩類科學」,但隨著學科發展和互相滲透(跨學科),不同的方法就會逐漸由衝突(這往往就是出於門戶之見)變成互相支持。
二十世紀後期,西方科學兩種方法融和的例子比比俱是,教授說兩者不能融和只是偏見。

3.2.4 更有甚者,這種論調還會令我想起偽科學。創造論/智慧設計論者其中一個攻擊演化論的著名例子,就是所謂「不可化約的複雜性」,聲稱有些幫助生物適應環境的部件,是不能拆解為更小的有功效部分,所以這些部件必然是出於有智慧的設計而非無目的之自然演化。但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錯的(科學家隨後就找到這些「零件」的功用,證明並非不可化約,零件可以自然演化而成),而更錯的是在於心態,這種論調只是訴諸無知的邏輯謬誤﹕因為沒人知道X怎樣化約,所以X是不能化約。這樣的主張,必然會不斷被最新的科學發現所威脅。當然這些人永遠不會認輸,他們永遠可以把「不可化約」的龍門不斷移動,搬去現在科學家未能處理的部分繼續叫囂(所謂「化石缺環」也是這樣,每次你發現A、B兩種生物之間的中間型C,他們就繼續問A和C、C和B之間的中間型,然後宣稱科學家找不到中間型),但這樣不斷後退有何意義﹖
同樣地,當中醫教授在強調「系統性科學不能與還原性科學通約」,其實只不過是他們自己做不到吧了。上面已提及,現代科學在不同學科已經有同時採用「還原」和「系統」方式做研究的例子。我偏不相信中醫就不能這樣做。

3.3 這裡令我想起之前在主場新聞跟一個中醫學生的辯論(因為主場已死所以沒紀錄了),我同意她說大陸的中醫研究把中醫當成西醫是不理想的,但不能同意她說中醫不能以現代科學(或者他們口中「西方科學」)的方式研究。當然,中醫和西醫進路不同,研究的方法不會完全一樣。例如她認為不能照搬西醫以「病症」為標的的研究法,因為中醫辨的是「證」。她指出用「病症」為研究標的,中醫的效果當然不明顯,以這樣的結果說中醫沒用並不公平。我認為這樣的辯解言之成理,那麼妳就以「證」為標的吧﹖科學並不要求只能研究「病」不能研究「證」,但會要求你為「證」訂立客觀可重複操作的標準。
到了這一步就出問題,因為她堅持中醫是個人化醫療。「個人化醫療」這一點其實西醫也不反對(正在發展中,例如以基因測試決定用哪種藥),但如果「個人化」的不是病人而是醫師本身(中醫似乎堅持這點),那即是等於十個中醫看同一個病人可以斷出十個「證」出來,那當然就沒辦法進行科學研究啦﹗因為這樣的斷證根本是主觀而非客觀,亦無法重複。我要強調的是,科學並不拘泥個別方法,但有些核心還是要共通的。假如做不到客觀判斷,那麼中醫無法成為科學、亦不可能科學化的。

3.4 這些所謂「還原」與「系統」之爭,只令我想起2008年那段論爭

「如果傳統中醫連零散的細胞都不了解,就不要恥笑西醫組裝不到整個人了(你又組裝到嗎﹖)。那就跟一個不懂拆機的人,恥笑拆機的人不懂『砌機』一樣——至少你還要靠人家才知道CPU是甚麼樣子的呢﹗」

在古代,「還原論」根本沒有科技支持,所以無論中西醫都以「整全」的方式去治病(再次提醒﹕四體液說其實跟陰陽五行頗相似,都是認為元素之間的不平衡導致疾病,而且同一套分類法還同時套在很多方面)。當我們不知道機器內部的細節和運作方式,就唯有整體而言看看如何調整功能令它維持正常運作,這其實是種不得已。但到了近代,「還原」的方法開始湧現,西醫就利用這些工具去拆解「人體」了解運作方式,正如我們把機器拆散研究一樣。當然,並不是了解所有零件就能明白整部機器,人體也一樣。所以西醫走了百多年的「還原」路,現在也要重拾「系統」,只是以現代科學的還原成果去重新審視系統。可是,如果連零件都不清楚就說自己明白整部機器如何運作,這種「明白」其實也是虛浮而不可靠。就像一對沒有仔細講清楚的戀人一樣,你的「明白」有可能只不過是誤會。
中醫堅持自己是「系統性」就排斥「還原」的研究方式,這於在下眼中反而是中醫落後的原因。就像西醫在百多年前的狀況一樣,中醫正正就是欠了「還原」這一課。中醫的「還原」方式不一定等於西醫的還原(畢竟進路不同),但如果不把中醫本身的醫理仔細拆解還原,其實是無法辨清良莠(例如陰陽五行論牽涉萬事萬物,究竟哪些是正確描述,哪些是胡亂堆砌﹖),良莠糾纏會令中醫無法精進繼續落後。採用了還原的研究方式,不等於中醫就要放棄「系統性」的思路,拒絕「還原」其實只是一種心理上的抗拒,多於是中醫醫理本身不容還原。

4.1 一牽扯到宗教就更糾纏不清了(p.161)。這裡說中醫跟神學都屬於形而上學,後面(p.165)又說中醫是科學,就顯示作者和那個神學生其實根本不知甚麼是科學(正如上面3.1所示)。如果在幾百年前牛頓那個還叫「自然哲學」的時代,形而上學跟科學的確是未分化的。但後來科學方法逐漸發展,形而上學已經只限於不依賴經驗證據(如實驗和觀察)的哲學思索。如果到了今天還把形而上學當科學,那麼你就是停留在牛頓的時代。

明白了這種過時的科學觀,就容易理解他們為何喜歡把「科學主義」掛在口邊。
我認為用「唯科學論」比「科學主義」貼切,因為如果科學主義是指「科學是研究物質世界唯一正確的方式」(也是一種自然主義),那麼科學主義是正當的。可是只著重能夠以科學方法得到的知識,把其他「非科學」的東西都視為毫無意義,甚至把科學勉強套在本質上非科學的範疇中,這樣的唯科學論就是謬誤了。後者的「科學主義」(實質為唯科學論)當然也是現實存在的,例如我那些認為「中醫不科學所以等於廢物」的版友就是科學主義。
可是,把「科學主義」掛在口邊的人,通常不純粹是因為「被當成沒意義」而反彈,很多人是當自己的信仰(p.166說對中醫要先信後學嘛,口吻正正跟護教一樣,換言之他們當中醫是種信仰)被人以「科學」駁斥的時候,就會反批對方是「科學主義」。其實這只是不爽被人以「科學」挑剔自己而已——儘管互相挑剔根本是科學界的常態,甚至是科學研究和進步的基礎。而當你的「信仰」內容與物質世界的運作有關(人體就是物質世界),被科學挑剔是遲早的事。

4.2 同樣地,既然神學本身就是「非科學」,當然也就沒必要以科學方式來研究。那些所謂「祈禱功效」的研究,其實根本與神學無關,因為它們並不是討論「神」的性質,就純粹是對一種聲稱療法的科學研究而已。(當然事實上也證明了沒有療效。但如果教徒視之為侮辱其實是很無聊的,因為祈禱本來就不需要有生理上治病之效,祈禱所治的是心靈。令人心靈得安慰就是祈禱之效。要不是有人勉強拿聖經中的神跡來聲稱「祈禱可以醫病」,根本就不需要做這樣的科學研究。)

5. 神學生提到西人傳教士翻譯時亂套中醫名詞,這個批評在病名方面是正確的(西醫說傷寒的確就不是中醫的傷寒,其餘的霍亂、中風、風濕之類亦如是),不過評論臟器卻是錯誤的。
中醫講「心肝脾肺腎」的確並不等於西醫生理學上所指的心肝脾肺腎,中醫的「腎」的確不只是腎臟,而是包括了很多不同功能的一個「名牌」而已。可是在解剖上而言,中文的「心肝脾肺腎」的確就是西方人所指的心肝脾肺腎,要不然你去街市怎樣買豬心鴨腎呢﹖
如果說觀念混淆,器官名稱方面的觀念混淆,其實不是翻譯的錯(因為解剖上中英文的確都是指那些東西),問題是歷史帶來的。因為中醫本來就沒法拆解研究人體的部件和功能(3.3,這甚至不是中醫的錯,古時沒有這種技術嘛),所以把一些看來有關係的功能,都以有關的臟器命名(例如「腎」),簡單點說,其實是中醫本身把器官和功能混淆了。這種混淆在古時沒問題,但到了今天解剖認識進步了,而市民也慣於以「器官」來理解那些名詞(例如腎就是指腎臟),這樣才有混淆的問題。

P.S. 當然我要補充﹕批評書中有些觀念不符科學,不等於說整本書無可取之處。例如書中教授說病人應該由醫生決定吃甚麼藥、不應亂吃補品(p.147),和開藥太多等於大包圍反而混亂(p.149,其實西醫研究也有同樣批評)之類,其實都是很合理的。當然在下挑剔的是「科學」,就不逐一點出來讚賞了。

(方某人其他書評書介)